本就是功力相當、身法相近的頂尖刀客,大霧又無形中增添了這場對決的兇險,但兩方無人猶疑退縮,皆已做好奮戰(zhàn)至力竭身死的準備。
如果說璃心湖上的初次交手像是對鏡揮刀,而洗竹山霧氣中的殊死一戰(zhàn)則是虛與實、真與假的博弈,只有勝出之人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堅實輪廓,戰(zhàn)敗者注定淪為散入風中的影子。
啪嗒啪嗒的細響在林間漸起,那是寒氣凝結(jié)、霰雪落下的聲音。
李樵閉上眼、靜心聆聽,他的呼吸幾乎隱入風聲,而環(huán)境中的一切則被放大開來。細小冰晶落在葉間、泥中的聲響都不相同,而細細分辨,這其中還有一種更清脆的聲響。
那是冰粒與寒鐵相擊的聲音。
李樵睜開眼,手中青蕪刀已瞄準了斜后方,刀光比破空聲更快一步到達、切開了那片灰白色。
刀與刀連擊的聲音接連炸開來,只有耳力極為出眾之人才能從那短促間隙中分辨出對刀的次數(shù)。
三回合結(jié)束,枝頭被驚落的冰雪方才落地,在濕冷的山間泥污中畫出一條微不可察的細線,又轉(zhuǎn)瞬間消融于泥土之中。
李樵垂下眼,靜靜盯著那細線消失的地方。
這里就是他要拼盡一切守住的底線,哪怕這個決定會讓這條線變成他此生的終點。
“有我在,你休想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為什么……”
圓臉刀客終于開口出聲,聲音卻變得粗啞可怕、好似吞過鐵砂熱炭一般。
霧氣越發(fā)濃重,他就好似從虛無中踏出,那種如細雨般幽微難察的殺氣變了,寒氣聚攏到了極致,就連霧氣也被凝結(jié)。
他的半邊臉上都被火焰舔舐得血肉模糊,握刀的手仿佛已與手中兵器融為一體,燒焦的痕跡從他的手臂蔓延至半個身體,但他渾然不覺,只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
“為什么……我沒有想要傷害她,從來沒有……我只是、只是想問她,為什么要那樣對先生?先生對她那樣好,比對小寒還要好……”他口中喃喃重復著那些困惑與不解,燒傷的面孔漸漸因憤恨而扭曲,“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
突然襲來的風聲打斷了他的發(fā)問,少年的身影鬼魅般纏了上來,青蕪刀豎劈下來、與圓臉刀客的橫舉的刀刃緊咬在一起,尖銳的摩擦聲擦著彼此的耳畔而過。
即使已有過無數(shù)次交手,他們?nèi)詴槊恳粨羲鶐淼恼饎佣錾瘛?
他們有著相同的斬殺力道、相同的出刀角度、相同的步法身形、以及相同的想要戰(zhàn)勝對方的強烈意愿。
越是頂尖武者,人生中能經(jīng)歷的這種時刻便越少。他們本該感到慶幸欣喜,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切磋問候彼此,再許下十年之約、期盼著再見之日。
奈何命運沒有這樣設(shè)計他們交匯的軌跡。
今日走入這林間的足跡有兩排,能走出去的卻只能有一行。
李樵持刀而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胸前沒能愈合的傷口因為方才那一擊而崩裂開來,他卻渾然不覺,只牢牢握緊了手中長刀。
壬小寒望著對方胸口綻放開來的鮮紅色,如實說道。
“我先前那一刀傷了你的心脈,你若強行運功,撐不到一刻鐘便會經(jīng)脈寸斷而死。”
李樵緩緩抬起刀尖,青蕪刀在他手中,殺氣聚攏在他眼底,兩點連成一線,盡頭直指對方喉頸。
“一刻鐘,取你性命足矣?!?
有了第一次交手的經(jīng)驗,他已盡量調(diào)整自己的身形步法。但一名刀客出手時的輕重緩急、招式間的起承轉(zhuǎn)合,都是深深刻在骨血當中的,就算他變化姿態(tài)、打亂節(jié)奏,仍有不能擺脫的影子,而對方只需踩中他的影子,便能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又是一記兇險對刀,殺氣向四周激蕩開來,最后一片被碾碎的葉片落下時,對方已擊中他三處,他卻只劃破了對方腰間布料。
先前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浮現(xiàn),他越是被步步克制,心中那份疑慮便越深。除他之外,師父再沒收過其他弟子,對方又是為何……
“李青刀確實沒有收過其他徒弟。”對方仿佛知曉他在想什么,又或者是因為早有人預告了眼前這一出戲,“先生說過,你定會疑惑。李青刀雖已不在江湖,但與她交過手的人卻有無數(shù)。先生耗費數(shù)年時間將他們抓來、一一與我對陣,直到我能將李青刀的刀法模仿出七八分的相似。除此之外,死于你刀下的江湖客也是我的‘師父’,先生會幫我分析每具尸體上的刀痕深淺、切入方向,研究他們兵器上的缺損。這些年你殺死的人越多,我習得的便越多?!?
李樵抬起頭來,因失血而開始飄忽的視線勉強追尋著半空中的刀光殘影。
“你先生沒告訴過你,話說得多的那個,總是要先死的嗎?”
壬小寒血肉模糊的嘴角勾起一個怪異的笑。
“我自握刀之日起就沒有接觸過其他武學,李青刀的刀法總共一十二招,先生已盡數(shù)讓我參透。先生說過,習武之人以精純?yōu)樯霞?、以繁復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