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美人言畢、避席起身,一手遮面、一手穩穩托著那酒盞一飲而盡,動作干凈利落,酒液一滴未灑。
那來者賈三少瞧著體面,實則滿面油光、眼神飄忽,起先不知這美人身份,本欲調笑幾句,哪成想一上來便被報出家門、點出丑事,忽然便有些摸不清這其中門路曲折,只得假笑著客氣兩聲,沒等那許秋遲開口便灰溜溜地走了。
秦九葉半張著嘴瞧著,心中突然便有了些安全感,慶幸之余又有些酸溜溜,瞥一眼身前那神態恣意、很是悠閑的紈绔,終于忍不住小聲道。
“我說你怎么不帶著你身邊那位形影不離的紅衣悍婦,卻原來是有了新歡便忘了舊人。”
許秋遲搖著腰扇,聲音亦是懶洋洋的。
“你說辛兒?她性子孤直了些,不適合今日這種場面,還是在府外候著的好。”
這話倒是沒錯。憑那姜辛兒的性子,方才那勞什子賈三只怕還沒湊到跟前,杯盞中的酒就要抖得一滴不剩了。
想到此處,秦九葉不由得又偷偷去瞧那綠衣女子。
這女子有些讓人看不出年齡,初間時只覺眉目含情,細瞧之下又有幾分冷厲,艷妝之下仍不染俗氣,令人有種不敢輕瞧怠慢之感,開口說話時卻極有分寸、滴水不漏,同姜辛兒相比確實身段柔軟靈巧許多。
這風流少爺果真懂得如何消受艷福,帶什么美人還要看場合,偏生身旁的美人還一個比一個精干,好似一團鮮花簇擁著一根廢柴,令人扼腕嘆息之余又徒生嫉恨。
秦九葉酸溜溜地嘆道。
“明白明白。二少爺身旁總是不缺美人相伴的,是我短了見識。”
許秋遲瞥她一眼,似乎能夠猜到她心中所想,當下笑道。
“這位是柳裁梧柳管事,是邱府中的賬房大管事,平日里我們這些晚輩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姑姑的。只是今日在外、不便多禮,這才沒和我一般計較了。”
秦九葉一愣,隨即又驚又窘,也不知自己方才那番話是不是已得罪了對方,當下連連找補道。
“原來是柳管事。失敬失敬!管事沉魚落雁之姿,我這才、這才……”
她那點吹捧之詞還沒憋出來,對方已然笑了。
綠衣襯著那張明艷的面龐仿佛一朵幽蓮無聲綻開來,就連笑聲也是柔和婉轉、頗為悅耳。
“你莫要被他唬著了。我這人向來不講究這些的。”
秦九葉暗暗松口氣,卻再不敢多嘴些什么,縮頭縮腳地坐回角落,悶頭剝起核桃來。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從不遠處的濃蔭深處走來,正是那在外多年、回城后第一次公開露面的邱府長子。他身后跟著個大胡子參將,也是一言不發的樣子,周圍人的目光都不著痕跡地在那兩人身上徘徊了一陣,隨即紛紛換上笑臉迎上前去。
年輕督護的身形在一眾文人商客之中顯得格外挺拔,即便是俯首與人攀談時,也未曾彎下腰去,直挺挺得好似那洗竹山里的野竹和杉樹。
秦九葉瞧得正有幾分入神,余光瞥見一片粉黛入這院中,轉頭便見名盛裝打扮的女子步伐輕緩、裊裊娜娜地向邱陵走去。
打頭的那個妝容明艷,瞧那架勢、似乎正是那蘇家大小姐蘇沐芝,而她身后跟著的幾人便是與蘇家素有往來的各家千金們。一眾嬌俏女子笑著同年輕督護行禮問好,邱陵那直挺挺的腰背這才彎下來。他恭敬行禮過后,臉上似乎還帶著些溫和的笑,就連聲音也放輕了不少、離得遠了竟聽不真切。
而那般神情的邱陵,秦九葉從未見過。
方才腦海中那洗竹山的杉樹竹林突然間便退去了,只剩荒蕪一片的山嶺在寒月下寂靜無聲。
下一瞬,那年輕督護不知怎地、突然向著她的方向轉過身來。秦九葉一驚,便連忙心虛地低下頭去,等了片刻才敢抬起頭,卻發現對方已同另幾位華服公子攀談起來,實則并未曾望向過她、更莫要說留意到她。
冷不丁,席間的許秋遲突然開口道。
“怎么?覺得我那兄長并不如你想象中不假辭色、不善應酬?”
心中所想被猜中,秦九葉吐出嘴里的核桃皮,又連吃幾枚酸杏掩飾道。
“督護其人剛直不阿,就算有些場面上的走動,也不能掩蓋其本色。”
對方聞言又是一陣輕笑。
“你才認識他幾日,何以得出這般結論?還是他對你嚴苛、將你當做犯人一般看管,你卻反倒生出些不一樣的情愫來?”
三番五次被嘲弄,秦九葉有些憋不住氣、當下脫口而出道。
“我同他相識的時日,只怕比你想得要久一點。”
“你竟然……”許秋遲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半晌突然笑出聲來,“真想不到,秦掌柜竟還是個念舊之人。”
秦九葉冷哼一聲,懶得搭理這陰陽怪氣之人,再抬頭望去的時候,那邱陵已不在人群中,不知去了何處。
她莫名有些失落,再瞧別處的時候都興趣缺缺,抬手去摸方才放在桌案上的半個核桃時,沒有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