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樊統語塞。他本就不擅長講理,他擅長的是胡攪蠻纏、渾水摸魚。
而一旁的秦九葉眼下已不知是該先反擊“賊婦”這個身份,還是該去糾正“有幾分姿色”這荒謬的說法。
她氣得手抖,惡狠狠看向那一身酒氣的杜老狗。
“草民同他確實見過,可卻不是前天夜里,而是前日城門關閉之前!彼時他向我兜售符咒神水不成,還出言詛咒于我,我好不容易才脫身開來。眼下他醉成這副模樣,只怕連親生爹娘站在面前都要認不出,就算真說出些什么來又有幾分可信?又豈能當成呈堂證據!”
樊統呼啦一下子沖到她跟前來,吐沫橫飛地指著她的腦瓜頂吼道。
“我說可信便可信!”
“都給我住口!”年輕督護的臉色寒如嚴霜,聲音中有股遮掩不住的煞氣,“你們當這里是什么地方?一介郡守、一個嫌犯,立在這方才出了命案的地方,當街叫嚷指責對方,等著全城人出來看笑話,是覺得我不敢當街行使督察之職責、替這城中守軍好好徹查規治一番?還是覺得我同那些個和稀泥的監察御史一個樣子,懶得向陛下參上一本,將這城墻內官吏之庸怠、民風之刁悍說個明白?”
邱陵話音落地,整個二水濱瞬間鴉雀無聲。
這是秦九葉第一次見邱陵其人一口氣說出這么多個字。
尋常人發怒、震懾人便算得上有威嚴,可如今見識了眼前這位,她才有些明白為何那平南將軍馳騁沙場一生,手下能人悍將無數,最終卻派了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九皋辦案。
狐用老邁,虎用少壯。
就算是只再年輕、再沒有根基的老虎,這山里的猴子們也還是要抖三抖的。
眼見那方才還官腔官調、前呼后擁的樊大人當下便不說話了,連帶他身后那一眾人也默不作聲地縮成一團,就連一條街外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人群,也呼啦一下子散了個徹底。
可憐那青衣仵作站得離邱陵近了些,只覺得那一番雷霆之怒猶如巨大銅鐘在耳畔敲響,驚嚇之余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半晌還未緩過神來。
而那方才震懾四方的年輕督護卻在一呼一吸間收斂了神色,又恢復到了平日里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既然各位今日都在場,我便一次性將話說明白了,”他將目光轉向那方才受了“折辱”的郡守身上,似乎打定主意今日要將他壓到不能翻身,“桑麻街命案與二水濱一案已合二為一,如今兇徒或許仍在城中伺機再犯,此案一日不破城中一日不得安寧。即日起,城中巡查守備事宜除府衙內院以外,皆由我和幾名部下接管,期間任何事務不論巨細皆要上報于我,若有瞞報、遲報、知情不報者,軍法處置。我奉平南將軍之令前來九皋督查辦案,掛印懸牌、走馬上任,手中有官府文書和行軍令牌,誰若是有所不滿,大可連夜策馬去都城告我一狀。若是沒這個膽量,便老老實實做事,我自然不會抓著你們先前的錯處不放。”
經歷了昨日和方才那一遭,那些跟在郡守身旁觀望風向的差官衙役、連帶那掾史曹進都默不作聲了。
陽光下行走總有影子,誰還沒點見不得人的事呢?為此惹上這么一號扯著大旗還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物,實在犯不上啊犯不上。
那樊統本人更是措手不及,不知眼前的人為何轉瞬間便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剛強氣勢,更不明白這局面是從何時開始被扭轉、而他又是何時失了先機,連句辯駁的話也講不出來。
眼見自己的“頭號冤家”受到致命打擊,秦九葉正在一旁暗暗歡慶,下一刻便覺察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凡同此案有關聯者,需得謹言慎行、安分守己,即日起便禁足落腳處,不得在城中隨意走動、更不可擅自出城。按就近就穩的原則,秦掌柜同這位目擊者便一同待在聽風堂等候問審,直到兇徒伏法。期間若要外出需向我手下參將報備,若發現有人私自外出或蓄意隱瞞行蹤,疑罪從有、必嚴加審問。”
什么?她倒霉撞見那江湖騙子兩次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同他關在一處、不得外出?
都說冤家路窄,她這哪里是路窄不窄的問題,是根本無路可走才對。
她急得滿頭冒汗,咬牙上前一步,討價還價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那大胡子參將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陸子參沒有看她,但說出口的話卻顯然是給她聽的。
“此舉也是為秦掌柜和身邊人著想,若是放任你們各自回到家中,之后再出變故可就又說不清了,唯有在督護的監管之下方能自證清白。至于那賊人若當真另有其人……也難說不會在你們之中尋個替死鬼、做個死無對證之事。你說對不對?”
道理是那個道理,可秦九葉這心里就是怎么尋思怎么不得勁。
“可是……”
她還沒“可是”出個結果,那廂邱陵的聲音已冷冷響起。
“秦掌柜可是想回那府衙水池旁吹吹風、又或者去地牢坐坐喝杯茶?”
瘦小女子當即垮下肩膀來,愁眉苦臉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