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叫一樣,像她這個人一樣虛弱不堪,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么。
李樵挑了挑眉。他是來殺她的,還要好奇她說什么夢話么?
不過長夜漫漫,聽聽又何妨呢?
他抬起刀尖,俯下了身、貼近了她。
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因為壓住了半邊臉的緣故而有些口齒不清。
“不要怕……不要怕……”
窗外的雨滴聲似乎突然停止了,年輕刀客淺色的瞳仁顫了顫。
她似乎只是在混沌中自我安慰。但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那女子的夢魘之中,同她一起回到了在寶蜃樓的那一天。彼時,她是那樣執拗地牽著他的手,篤定自己可以帶他走出那個黑暗的地方……
詭異的思緒一閃而過,很快,他的視線焦點便落回到了她的脖子上。
鼻間隱隱還能捕捉到一絲血腥氣。
莫名地,那些溫熱血液在口中噴薄而出的感覺又浮上心頭,還有他咬住她時、她在他懷中掙扎的力度……
同先前混跡江湖時的殺戮不同,這是一種更原始也更純粹的沖動,就像那些流入他體內的鮮血一般,腥味里隱隱透出一絲甜美。
那是一種狩獵的本能。
撐在灶臺兩側的手臂收緊又松開,他緩緩直起身子、重新打量起他的“獵物”。
現在殺了她,或許確實有些可惜。
且不說晴風散的事,便是那公子琰在他身上做下的手腳究竟是什么、他何時再會發作、發作時是否能夠自控,他都不得而知。倘若接下來的幾個月內,他必須要靠鮮血緩解,可如何挑選下手的對象已經令人煩擾,行事之后還要掩蓋行蹤更是個棘手的問題。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殺人滅口的麻煩之處了。
他需要小心抹去自己兵器留下的痕跡,毀掉對方身上有標識性的衣物佩飾,有時甚至還要一并處理尸體。所以他喜歡借刀殺人或是渾水摸魚,那夜在清平道,他本來是要借那秋山派王逍作幌子行事的,卻不料遇上了公子琰這只“黃雀”。他雖僥幸逃過一劫,卻也留下了難以消除的蹤跡。
寶蜃樓里遇到的麻煩或許還只是開端。
他應當更加小心謹慎地行事,將一切隱患控制在最小范圍之內。
目前來看,這個名為秦九葉的“隱患”,或許是他最好控制的選擇。
灶臺旁的人早已停止了夢囈,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睡夢之中。
他盯著自己投在她身上的影子,終于緩緩將刀收入鞘中。他又退開半步,窗口的月光便又重新在她發間蓋上一層柔光。
窗欞上的雨滴聲又響了起來,同灶下女子清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地對抗著。
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屋內,悄無聲息地、就像他來時一樣。
無妨,就讓她再多活些時日吧。
一條繩上的螞蚱
雨停后的清晨涼爽而愜意,丁翁村中的小道上,竇五娘正提著裙擺、罵罵咧咧在泥坑間跳躍。
本就泥濘的小路如今被踩得稀爛,仿佛昨天入夜后誰家的牛羊跑了出來,在這泥水中反復蹚了好多遍一般。
腳下一滑,竇五娘新換的鞋子瞬間沾了半邊泥巴,她立在路口,當下便要破口大罵起來,罵了沒幾句又咳上了,緩了好一陣子才直起腰來。
她前后左右四顧一番,似乎是在觀察有無哪家早起的婦人躲在暗處看了她的笑話,見四下并無旁人,這才墊著腳向那扇熟悉的柴門走去。
“秦掌柜?秦……”
竇五娘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隔著院門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景,瞬間換了一副神情,聲音也細了許多。
“這不是李小哥么?年輕就是好,起得這樣早看著還這么精神。”
半掩著的柴門里,正劈柴的少年停下動作,立著斧頭望向她,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笑。
“原來是竇五娘。五娘昨夜歇息得可好?”
“好,好,好。”竇五娘笑得合不攏嘴,一邊點頭一邊沒話找話,“我看這門外還堆著許多,怎地又要劈些新的?”
少年利落將新砍好的柴火碼放成堆,乖順作答道。
“昨夜雨下得挺大、柴火受了潮,灶膛里用沒什么,煎藥就嫌煙大了些。”
竇五娘瞧著那張沾著草屑的白凈小臉,心中沒來由地一陣酸溜溜。
“秦掌柜真是好福氣,不知從哪尋來你這么個寶貝,可比金寶那孩子強多了。就是這衣裳怎地也不給換換?瞧這前胸后背上都破了大口子了……”
若是被十數名高手追著砍出幾條街去,任誰身上都會多幾道大口子的。
李樵不語,只笑著低頭整理著地上的柴秧,單手拎起那斧頭的時候,就像拎起一只雞那樣輕松。
竇五娘看了一會,終于想起來今天來的正經事,向里屋張望著。
“秦掌柜人呢?怎么一直不見人影?自打我認識她,這果然居還從未連著關門兩日呢,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