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稱呼,聲音也壓低下來,像是真的在慰問關切她一般。
有一瞬間,他似乎是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什么一閃而過,但隨即她便低下頭去,又恢復了方才那副瑟縮的樣子。
秦九葉努力收斂著心神,低頭瞥向自己的衣襟。
她的外裳是方才情急之下匆忙穿上的,腰間帶子系得潦草,唯有領口遮得很緊。若是現下扒開那領襟處,便能看到兩個還在滲血的血洞。
“前幾日撿的柴潮了,屋里沒生火,有些冷。”她緊了緊衣裳,縮著脖子說道,“昨夜在蘇府過夜的時候沒歇息好,現下又有些寒癥,方才喝了藥。”
年輕督護沒有說話,目光卻轉向那被撥開一半的門栓。
不同于方才從門縫中瞥見的那一點,如今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門栓上反著光的暗紅色,像是被雨水潤濕了,又或者……
秦九葉沒有回頭,但她卻立刻意識到了對方在看什么。
從她回到果然居到現在已過去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雨下得很大,是以門前和院中的血跡早已被雨水沖刷得不見蹤影,但唯有門栓上的這一點,因為有院門上草苫遮擋的緣故還殘存在那里。
那是李樵推門回果然居時留下的痕跡。
心中千撓百抓地焦灼著,她面上還要維持著方才的模樣,等著對方先發難。
年輕督護沒有說話,他身后一直沉默的小將卻上前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語氣充滿壓迫感。
“這柴門上為何會有血跡?”
女子先是明顯一愣,隨即轉身湊近那柴門看了看,似乎也沒想到自家的門上會沾上血。
“啊,堂里的伙計不知我今晚回來,提前落了門栓。我淋了一路雨、急著進屋,用這鐵片子撥木栓時不小心割破了手,讓幾位官爺見笑了。”
她說話時的神情是那種恰到好處的尷尬和小心,邊說還邊從門縫間摸出一塊鐵片,象征性地在那門栓上比劃了兩下。
邱陵的目光掃過對方手上那道尚新的傷口,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門。
這確實是一扇十分破舊的柴門,而她口中所說的藥堂伙計……
眼前閃過蘇府門前那油頭粉面、身上還藏了本艷書的藥僮,邱陵輕握在劍柄上的手終于松開來。
“抱歉,這么晚了登門打擾。”
秦九葉點點頭,整個人緩緩縮回那門縫中。
“怎會?督護辛勞,這么晚了還要四處奔波。雨天路滑,萬望小心。”
她強忍住自己想要將那門立刻關上的沖動,盡量表現得平和些。
誰知,那陰魂不散的聲音竟然又響了起來。
“等下。”
將將要關上的門縫只得生生停住,秦九葉深吸一口氣,盡量和氣地轉過頭來。
“督護還有何事吩咐?”
“今夜城中又出了亂子。我沿黛綃河兩岸追尋血跡,一路順著河道穿出水門來到城外,判斷那兇徒應當就在附近。”邱陵的聲音在雨夜里像一枚生了銅銹的釘子一般、迎面扎進她腦袋里,“城外不比城中。月黑風高,秦掌柜可要關好門窗,免得無辜受到牽連。”
秦九葉覺得自己的脖子開始一蹦一蹦地疼起來,先前一直努力維系著坦然樸素的臉有一瞬間的崩壞。隨即,她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露出了破綻,更清楚眼前人的厲害,于是飛快換上一副牢騷滿腹的樣子。
“這里確實偏僻了些,村中常有人家丟雞丟狗,報了官府也沒人管,許是覺得這點小事無關痛癢,可就算是只雞,對我們這種人家來說也是很金貴的呢,少一只雞一天便要少一枚蛋,日后還請督護多派些人手來,想來是比關好門窗要有用得多。”
她這話說得有幾分大膽,走的是條以攻為守的歪路。
邱陵的目光刮魚鱗一般在她臉上刮過,秦九葉只覺得自己那兩條藏在襦裙下的腿已經開始打擺子、馬上就要支撐不住。
許久,對方終于退開半步。
“秦掌柜所說,邱某記下了。公務在身,不便久留。這些日子還請秦掌柜不要出遠門,此案疑點頗多,之后若是查起來許是還會挨門挨戶地詢問。秦掌柜可明白?”
秦九葉覺得,對方就差說上一句:你這村子是嫌疑村,你是嫌疑人。最好不要耍花招,說話做事都小心些,仔細我要請你去吃牢飯哦。
她虛弱地點點頭,只想趕緊送客。
“一定一定。夜路難行,督護慢走。”
年輕督護終于利落翻身上馬,不再多瞧她一眼,帶著兩名手下消失在夜色中。
秦九葉苦澀一笑,獨自掩上柴門。
若說先前她還對這邱家大少爺抱著些青梅竹馬、久別重逢后的憧憬喜悅,現下便真的只剩劫后余生的荒涼苦澀。
再來這么幾次,她下次只要聽到他的名字,估計都能立刻哆嗦起來。
他是秉公執法的督護、將來或許還會是這九皋城最英明神武的守城大將,而她只是靠雞鳴狗盜之法謀生的江湖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