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先稟明宮中吧。”竹素道,“顯然是沖著夫人來的,一箭雙雕之計,先與圣人商量,免得讓圣人與大人有了齟齬。”
“先把消息按下。”陸華亭抬眸望向他們,“倘有流出,唯你二人試問。”
“大人,大人……”
任憑呼喊在后,陸華亭已轉身,踩著滿地鮮血進了堂屋,看過空蕩的搖籃、揮落在地的燭臺,此處顯然歷過打斗,風雨從破洞的窗涌入,若蟬便是從破窗而逃。
兩個武婢都受了傷,其中一個傷重未醒,另一個倚坐墻邊奄奄一息,方才包裹過的腹部傷口,還是隱隱透出了鮮血,咬牙道:“若蟬拂塵內□□針,屬下看護不力……未能保住太孫。但她也活不久了!”
陸華亭方才側頭:“當真?”
“真的,屬下給了致命傷,她逃出去時,肋骨都陷了!”
陸華亭頷首,止住她艱難的回話。
他漠然看向窗外。驟然亮起的閃電,將這張皙白俊美的面孔照得分毫畢現,他唇邊冰冷的笑意卻不達眼底。
不知何時,窗外顯出一隊人的輪廓。
這群人出現的得無聲無息,如陰兵過陣,每人戴著一張鬼面,無聲地與陸華亭對峙。雨滴自鐵青鬼面、銹青的劍上蜿蜒而下,未得主令,不敢妄動。
“聽到了嗎,若蟬跑不遠。”陸華亭手持玉牌轉向他們,眸色極黑,玩笑一般道,“找一處最近的修了廟的山峰,把她逼上去。”
為首之人停頓片刻,只見那鬼面頷首,緊接著,這些赤紅的身影又如云煙一般,無聲地消失在四面八方。
陸華亭將玉牌攥緊,面上笑意亦收斂。
這便是孟光慎爭奪了一生的死士,幾度陷他于生死之境。
孟光慎如今已死,這些人自然是他的了。
大雨傾盆, 天暗得幾乎不辨前路。雜亂無章的野草,如野獸撲面而來。
若蟬帶著鐵銹氣味的喘息急促。
許是受寒,又也許是被手勒得過緊, 襁褓中的李璋發出陣陣哭聲,然而哭聲被掩蓋在雨聲和喘息之下, 越來越微弱。
若蟬咬緊牙關。乳娘沒在身旁, 嬰兒難以忍饑挨餓,她變不出奶水, 只能要點米湯。
望見山廟翹起的檐角,若蟬用盡全力向上爬。
因這極端天氣,廟中沒有香客。門開個縫, 小和尚窺見淋成落湯雞的她, 抱著襁褓,不問緣由便立刻讓她進門。兩名布衣小僧把李璋抱過去,用干燥的舊衣重新包裹李璋, 另有一人去煮米湯。
若蟬自己把濕衣脫下,渾身顫抖著從火盆取暖,兩點火星如螢蟲一般躍出,她停頓片刻, 小臉幽幽, 撣了撣衣襟。
突然想起群青以前說過, 出宮庇身可以去廟里。
自己不知何時竟聽進心里。
若蟬刻意轉念不去想, 隨即就被肺上隱痛逼出了冷汗。她悄悄摸進披風里, 再拿出的指尖上全是血。外面凄風苦雨, 再出去奔走恐怕沒命。
也多虧荒帝當年迷信神佛,這荒郊野嶺,也能找到寺廟, 里面是見了婦孺不會盤問符信的出家人。若非如此,她也不能起死回生。
想到此處,幾乎露出一絲笑容。
身旁李璋的哭聲給了若蟬安全感,但懷抱李璋的小僧的目光卻不在孩子的臉上,時不時地瞥一瞥她,似乎難掩緊張。
被這樣看了幾眼,若蟬抖落水珠的手陡然停住,她站起,想抱回孩子。小和尚卻向后退幾步,叫她搶了個空。
在他身后內殿,若蟬看見了人影。
內殿站立幾名紅衣人,但這幾人內息高強,竟沒有泄露一絲聲息,令整個廟中現出無人一般的死寂。
若蟬瞳孔微縮,權衡之下,回頭狂奔,未及出廟又有四人進來,搶過她招式,將她拍倒在地,幾乎震裂了地板,李璋的哭聲充斥了廟中。
數息之后,若蟬被數名死士挾出門外,她身上衣裳已不見原本的顏色,且因劇烈的疼痛說不出話,手腕微微扭動。
她望見對岸山棧道邊聚攏了燈火與人馬,似是等待已久,為首那人騎在馬上,姿容如冷玉,目光如電,似能穿過這寒夜,把她劈成兩半。
陸華亭追過來了。
若蟬眼中浮出絕望恐懼之色,下一刻,撞鐘的鐘錘擊在她后背上,暗含震碎內臟的勁力,若蟬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卻還沒有死,只是疼痛蔓延至指尖,幾令人抓心撓肝。
“娘子想瞞著我保下你,你倒好,先下手為強。”陸華亭眼中笑意微微,半晌問道,“問她,毒如何解?”
幾杵的功夫,若蟬頭上的冷汗如雨而下,有血從口鼻涌出,兩名僧人見此情景,嚇得不住求饒。
“此毒……”若蟬披頭散發,狀若瘋癲,竟是咯咯笑起來,許久才對陸華亭道,“……無需解。我見姐姐太累了,叫她好好睡一覺,你回去守著她就是了。”
“蓄意挑釁,嘴里沒一句真話,果然是‘天’。”竹素對陸華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