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接過藥方細看。
“里面藥材皆是按薛媼開的方準備,并未多或少。畢竟府中人多眼雜,想要下毒實在太顯眼;但李郎中當場煎藥復原,這味道確實與正常熬煮的藥物有異,有點像多了一種東西,叫做……”
“金鱗粉。”群青已先一步說出了名字。
“夫人怎么知道?”
群青笑了笑:“此物其實是做新砂鍋時陶土中未去掉的雜質,只要用這種砂鍋煮藥,此物便會滲入湯藥中。時日長久,可令人衰弱血虛,只是至少五年,才可以殺死一個人。你去廚房,看看她用的是新砂鍋還是舊砂鍋。”
狷素神色凝重,向另一名武婢使了個眼色。
夕陽如殘血般照進來,武婢無聲地走到若蟬身邊,拿走了幾樣糕點。若蟬仍像往日一般守火打扇,她小巧的臉略幾分虛浮蒼白,目不轉睛地盯著砂鍋,就好像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婢女。
“夫人。若蟬娘子確實用的是一盞未曾見過的新砂鍋,不是咱們府冊中采買的。”回來時,武婢的臉色也白了幾分,請罪道,“是廚房奴婢失職,只留心藥材,竟未曾留意煮藥的鍋。”
“會不會是巧合?”狷素道,“李郎中說此物十分微量,毒性微弱,夫人也說至少五年才能將人毒倒,若這樣下毒,豈不是太慢了些?”
群青沉默片刻,道:“你說的也有理,先不要驚動她。”
兩人應是。
若蟬為何要如此微量的下毒,確實很難解釋。但有一點,已讓群青的指尖發冷。
用砂鍋中的金磷粉下毒,正是她在學習做細作時學會的。
“夫人,今后奴婢會阻在門口,讓若蟬娘子把藥先交給奴婢,夫人不要入口。”武婢道,“我去按照薛媼的方子給夫人重新熬一碗。”
“等一下。”群青又叫住她,望著紙上的方子,“薛媼藥方當中,有一味活血化瘀的紅花。”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幫我換成當歸。”
腦海中閃過了阿娘與兒時的自己在床上嬉戲的場景。
確實很軟弱。縱然群青不確定自己腹中是否真有這個僅一月的胎兒,卻還是出于責任,無法在此時傷害它。
曦光透窗。
一碗藥飲下, 余光瞥見若蟬的眼神復雜。
群青擱下碗。手上的藥其實是武婢重熬的,只是若蟬不知道。
若蟬走過來,服侍群青換官服。身后忽然傳來李璋微弱的哭聲, 乳母忙稚兒拍哄,群青理好袖口:“若蟬, 你還記得那個試圖刺殺太孫的乳母嗎?你一向膽小, 怎么敢往刀上撞?”
若蟬停頓片刻,摸了下頸間那道刀痕:“當時那個南楚細作兇相畢露, 抽刀便砍……太快了,奴婢不及反應,只是想著, 若太孫有事, 奴婢也難逃責任。”
她低著頭,捏緊了手指。
群青凝視她頸上那道敷了粉的刀痕。
當時她為鮮血嚇住,沒有細看, 現在從傷口的位置與深度來看,這傷口可能是他人砍傷,但若說是拔劍自傷,也不無可能。
當時守在李璋身邊的只有若蟬與乳母, 她已經生疑, 若若蟬才是那個南楚細作, 棄車保帥、犧牲乳母, 演一出苦肉計, 便能重獲信任。
對“天”來說, 這不難做到。
群青帶著若蟬出門。
白日里,她帶若蟬一起當值,是要她沒有單獨留在府中的時間。比起前幾日的緊繃, 若蟬今天倒顯得平靜放松,仰頭微笑道:“姐姐,今日天氣真好,你看,開花了。”
群青亦向前院看去,今日陽光很好,光灑落在她的眼睫上,前院的臘梅沐浴在光下,像滿樹琳瑯透光的蜜蠟。
“還記得在廢太子妃宮中,姐姐帶我們雨夜救花。”若蟬笑道,“好想回到那時候。”
群青當然記得,她平靜道:“我阿娘告訴過我,聚散離合,是留不住的。”
“上次姐姐說,要薦我去尚服局,是真的嗎?”停頓片刻,若蟬問。
群青道:“我說你有才能,為婢可惜,是我的真心話。薦書我已遞上,等你做了女官,就有更多的月俸了。”
“生了這么大,第一次有人賞識奴婢。”若蟬摘下一片樹葉拿在手里,微微笑道,“姐姐,南楚當真是害人,弄得這宮中總是風聲鶴唳。上次那乳母落在了陸大人手里,死了,幸好太孫小,認不得人。你說,若是大人發現他們熟悉的人其實是細作,要死,那不得傷心死。”
群青靜靜地聽著她的話,就像是人搭住了鬼的手,冰涼的感覺自指尖傳遞到心里,彼此都心知肚明,偏又不敢戳破。
“落在陸大人手中,不僅會死,而且死前會受折磨。”群青道,“落在我手中就不一樣了。”
“姐姐難道不會殺了她嗎?”若蟬側過臉望著她。
“我恩怨分明。”群青道,“此人當年在清凈觀中救我一條命,我愿意幫她留一條命。端看她的選擇。”
若蟬的神色變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