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般,少年本已向前走去的身影就這么停住了。
他轉過身來、攔下其中一個孩子,從身上摸出幾枚銅板,換來那薄薄一張竹紙。
紙面上不見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有一副寥寥數筆勾勒出的圖畫。
那是一張刀圖,下筆很是謹慎,多一分沒有、少一分便失了準頭,讓人不能一眼認出那刀的來歷。
李樵死死盯著那張圖,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不遠處,另有幾個買了消息的人聚在一起感嘆著、低語著,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被那薄薄的一張紙輕易點燃,即將在這江湖水面上映出一片火光來。
“青刀啊,原來竟真是青刀。今年這彩頭,可真是不同尋常啊……”
血荷花
靜水流深,魚龍潛淵。
岸邊爭搶吃食的小魚們已經散開,而那潛藏在湖心深處的怪物們此刻才方開始攪動泥沙、傾巢而出。
從璃心湖水域開闊處一路向北,轉過幾座湖中小島,便可見一片掩映在山水之中的荷花渡。
荷花渡三面環島、一面朝湖、四季無風,得天獨厚的環境使得這里的荷花能開上三季,最盛的時候遠遠望去,整片水域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只是這樣一處美妙秘境卻無半點生靈出沒的痕跡,蜂蝶不落、水鳥不棲,就連水中也不見任何動靜。這或許便是所謂的萬物有靈,只因它們感受到了這如仙境般的荷塘中暗藏的殺氣。
對于那些絲毫不沾染江湖水的人來說,他們或許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樣一處透著祥和慵懶氣氛的地界,竟會是江湖殺手們聚集活躍的暗巢。
荷花渡口背后的懸崖之上,有一處不知何時留下的巨大樓臺,臺口正對不遠處瓊壺島上的神祠,早些時候似乎曾被住在深山里的村民當做過戲臺,后來湖水上漲淹了那些村莊,這建在半山腰上的樓臺便被孤零零地留了下來。
因廢棄多年,樓臺上兩層已經完全破敗,梁柱傾倒、斗枋橫斜,只殘存下一塊四四方方的地基。地基最下面一層因半嵌進地下,倒是還保存完整。
這處礓石與夯土混合而成、一半地上一半地下的隱秘空間,四壁與地面都被人精心平整打磨過,瞧著像是從前為儺戲及巫祝儀式中人換衣凈身、準備牲禮祭品的地方。曾繪滿壁畫的墻面已經斑駁脫落,只剩四角懸掛的銅鏡仍有光亮,貼近頂面的窗子十分窄小,只有半人高,光禿禿的窗口沒有任何裝飾,從外向內里深處望去便可見一條條從窗子向下延伸的夯土階梯,形制很是怪異。
眼下,這些光禿禿的窗口竟在白日里透出燈火與人聲來,在這寂靜不聞蟲鳴聲的荷花渡中顯得格外詭異,讓人疑惑許是此地的精怪鳩占鵲巢,將這昔日的神臺變作妖魔鬼怪的聚集之地。
李樵在那垂著繡簾的入口處站了片刻,拉了拉遮在臉上的布巾,隨后抬手掀開那道簾子,一步步走下石階,步入那人聲嘈雜的地下深處。
自從離開了莊子,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任何一處荷花集市了。
就好似江湖中的商販每年必出入擎羊集一樣,對于江湖殺手們來說,這隨江河湖海、變幻出沒的荷花集市便是他們找“生意”時最經常光顧的地方。
荷花市集買賣的不是花,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買兇、暗殺、懸賞……種種關于死亡的交易在這里悄無聲息地進行著,只需奉上數目合適的黃金,你可以買下任何人的性命。若是再多加些籌碼,亦可滿足更多需求,比如帶回一根手指、一只眼球,亦或者是帶回一個消息。
一單叫價可觀的生意足可以令那些“賣家們”刀劍相向、互相撕咬,流血的爭斗每時每刻都會在這里上演,而勝出者則可以從這彌漫著血腥氣息的祭臺上分走最肥美的一塊肉。
初入此處的人也許會驚訝發現,常年徘徊在集市中的都是一些十分年輕的面孔。稍成熟些的不過二十五六,更多的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
他們了無牽掛、一無所有,既不害怕失去,也不吝于用最不堪的手段去掠奪。他們能吃最臟的苦、干最狠的活,只需要一點金子就可以收買他們年輕的身體和靈魂,令其心甘情愿沾滿鮮血、背負業債。
他們中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獲得自由,亦或是尋得其他的謀生之法,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將很快被那些更年輕、更兇狠、更不畏懼死亡的“賣家們”淘汰。
他們便是在這樣的規則中被培養出來的,好似生長在血水中的荷花,拼命鉆出水面、盛開、結子,最終在深秋過后便被收割殆盡,亦或腐爛成泥,等待來年去滋養出一批新的花葉與果實。
與之全然相反的是,那些真正的“買家”大都不會親自出入此處。他們要么身份顯貴,決計不肯踏足這等腌臜地界,要么自恃清白無辜,要同這些沾染血腥之事劃清界限。他們心知肚明來此處尋求生意的人都是最低劣、最不堪、最經不起道德上的審視的,但凡生活有些本錢、人生有些盼頭的年輕人,是不會出現在這里的。他們只會派出仆從與部下,代替他們在此處尋覓可以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