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太多,只問了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但那雙眼睛分明問出了更多。
如果她又要獨自面對那蘇家人怎么辦?如果那些人再欺負她怎么辦?如果陸子參那粗人總是晚一步察覺、護不住她怎么辦?
那日在碼頭的時候,他沒能站在她身邊,所以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缺席。
秦九葉有些沉默,一時間沒有開口,不知是否在權衡著什么。
下一刻,少年已輕輕湊近她耳邊,飛快開口道。
“你可以不用顧慮其他,只要你想,我可以偷偷跟在你身邊……”他的聲音越壓越低,漂亮的淺褐色眼睛不客氣地瞥過不遠處的陸子參,“……絕對不會有旁人發(fā)現(xiàn)的?!?
空氣中似有寒意一掠而過,陸子參方才栓好的那匹小白馬狠狠打了個響鼻,而它的主人全然未覺,正翻看著手中那本毛邊紙小冊子,反復確認著一會要做的差事。
秦九葉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再開口時聲音中多了幾分云淡風輕。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我既非吃東家銀子的問診郎中,也非身負嫌疑的重犯,于理說來其實不必處處受人牽制。我會從大門進、大門出,腰桿子挺直地問他們問題。你且等著我便好。若是覺得時間太久,先回去也可以?!?
她說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示意他不必擔憂。
而那被她“安慰”的少年,臉上有些一閃而過的錯愕。
他能活到今日,不僅僅是因為手中的刀足夠快,還因為他很少會挑戰(zhàn)那些快過他的江湖客。就算避無可避地碰上了,他也總能尋到旁人打掩護、速速脫身。
這是一種聰明的權衡。反之則是一種愚蠢。
就似眼下她的決定一樣。
她并沒有能夠完全戰(zhàn)勝那蘇家闔府的實力,卻仍選擇孤身去面對他們,難道不算愚蠢?而他不知為何,卻無法用既有的那套生存法則去審視她、評判她,只覺得那樣做的自己顯得卑劣無比。
許久沒有聽見對方的回應,秦九葉不再耽擱,轉身去追陸子參的腳步了。
上次隨其他人前來問診,她走的是蘇府側門,這次終于走一回正門,也算是徹底領教了蘇家財大氣粗的一面。
只是眼下的蘇府,從內(nèi)到外的氣氛已完全變了,再也不是那個重金云集方圓百里名醫(yī)、大辦壽宴廣結官商要員的“九皋新貴”,而是成了全城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就連南城最落魄的貧民區(qū),一個玩泥巴、斗蛐蛐的孩子也能說上兩句,末了再啐上一口。
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那接連殘殺兩人、攪得城中人心惶惶的兇手,竟真的藏在蘇家。
想到先前曲折的種種,有好事者不禁揣測:這案子遲遲未破,難道也同兇手是蘇家人有關?畢竟誰不知道,徹查此案的督護邱大人可是那蘇家未來的女婿呢。可關于那兇手如何落網(wǎng)被擒的細節(jié),卻也沒有更多消息透出來了。有人傳言說蘇家這是被算計了,什么離奇兇案不過都是那斷玉君自導自演的又一出“大義滅親”罷了,遠近親疏都是他升官封侯路上的踏腳石而已。還有人說那邱陵不管怎么說也是邱家人,天性最是重情重義,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也是逼不得已,只因昨日凌晨那洹河上起火的貨船將一切都推向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秦九葉靜靜聽著陸子參的嘮叨抱怨,一直從蘇府正門聽到內(nèi)院祠堂,對方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陸參將,我們走了這么久,怎地一個蘇家人也沒見到?蘇沐芝和蘇沐禾呢?還有那個什么郭管事?”
陸子參終于想起這檔子正事,有些頭疼地說道。
“早前督護不想樊大人插手此事,于是私下派人來審過那郭仁貴。郭仁貴一口咬定老夫人殺人之事、連帶那康仁壽被運出府拋尸的前后,都是那跑沒影的心俞一手操辦的,二小姐和府上其余女眷全不知情。至于蘇沐芝,說是那日在碼頭受了打擊,現(xiàn)下身體抱恙、精神也不大好,以此為由屢次推拒,誰來都不見呢?!?
秦九葉當下便撇撇嘴。
“你家督護不是雷霆手段么?怎么人家一稱病,便連案也不審了?難道當真是憐香惜玉、不肯傷了未來娘家的心……”
“督護豈是那樣的人?!這不是將計就計……”陸子參聞言果然不悅,說到一半頓住、察覺對方是在玩笑,便故意打量起身旁女子,“想當初在那郡守府衙中,你可將我們督軍當做救星、整個人恭敬崇拜得很,怎么如今同我們混熟了,竟還當面數(shù)落起來了?”
他這一通反擊,秦九葉不僅不慌亂,反而氣定神閑地背起手來。
“這人嘛,都是會變的。何況我這種窮山溝出來的江湖郎中,最是善變。陸參將可要小心,日后若是被我抓到把柄,搞不好不僅要被數(shù)落,還要被捅刀子呢?!?
陸子參那張五大三粗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惶然,隨即趕緊調(diào)整神色,故作嚴肅道。
“總之,督護對此事已有妥當安排,絕非是你口中那樣徇私枉法之徒。你當著我的面這般說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