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俞一頓,隨即又重新掛上那張笑臉。
“倒也沒有。只是家主叮囑我多照看席間貴客,我方才見二少爺似乎有些不勝酒力,這便差人從小廚房送了些解酒的熱湯過來,卻怎么也尋他不見……”
她這番話說得很是得體,可對方不等她說完,便已輕柔地再次開了口。
“既是如此,這湯便交于我吧。”
心俞看了那綠衣女子一眼,只停頓了片刻便從善如流道。
“也好,”她輕輕將墊了厚紗布的湯盅遞過來,一股熱氣便迎面而來,“還請小心些,這湯是新盛的、剛滾開不久,燙得很呢。”
圓溜溜的湯盅柿子大小,除了盅蓋頂上那一點紐,半點抓手的地方也沒有。而她遞出的時候又有意撤了墊布,那湯盅眼瞧著便要直直打翻在那柔弱無骨的一雙手上。
紫衣婢子依舊笑盈盈的。下一瞬,湯盅穩(wěn)穩(wěn)地落在對方手中,靜得連一絲響動都沒有發(fā)出。
“多謝姑娘送湯。待我家二少爺歸來,我定會代為轉(zhuǎn)交。”
心俞臉上的笑意有些淡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只湯盅上,像是有些不認(rèn)識自己方才端了一路的“燙手山芋”。
柳裁梧手腕微動,那湯盅便靈活地在她掌心轉(zhuǎn)了個圈。
此時若有人細(xì)瞧便會發(fā)現(xiàn),她并非徒手將湯盅托住,而是立起五片指甲,精準(zhǔn)“掐”住了那只湯盅。
指甲尖同湯盅的接觸面如發(fā)絲般細(xì)小,且那細(xì)瓷燒制的湯盅表面更是光滑如鏡,女子卻將這一切做得輕描淡寫、舉重若輕,五根手指的力度、角度都控制得近乎完美,指甲同盅壁間沒有半點滑動位移,仿佛托著的并不是一只裝滿熱湯的湯盅,而只是一只剛掉下樹梢的柿子。
心俞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凝滯,她抬頭看向柳裁梧,而對方也在望著她,神色與方才并沒有什么不同。
這看起來如柳枝般柔弱的女子,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當(dāng)真人如其名,乍聽之下有春風(fēng)暖意,細(xì)細(xì)品來卻似刀子般厲害。
那心俞雖有些驚訝,但似乎終究并沒看出更多門道了,半晌只盯著對方的手勾了勾嘴道。
“姑娘的這雙手,可真是厲害啊。”
柳裁梧輕淺一笑,聲音依舊溫和。
“平日里撥算盤撥久了,就當(dāng)是練了門手藝。你這般盯著瞧,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遠(yuǎn)處幾名小廝將一把紅木交椅抬上玉臺,又在四周張羅著搭起層層帷帳來。那心俞終于不再糾纏,簡短客套幾句過后便離開了。
目送著那道紫色身影混入賓客之中,柳裁梧這才收回視線,低頭輕輕嗅了嗅手里的湯盅,隨后揭開蓋子,將那湯盅里的東西一滴不落地倒進(jìn)了一旁的空魚盉中。
做完這一切,她又摸了摸袖口,隨后換了個姿勢坐回席間。
今晚這宴席,似乎格外漫長。
怪物
夜色漸漸降臨的蘇府,一邊人聲鼎沸,一邊寂靜陰冷。
秦九葉覺得自己此刻就行走在這條看不見的陰陽交界線上,迎面吹著夏夜的風(fēng),身上卻一陣暖、一陣寒。
從小到大,她見過的死人比丁翁村外的野墳還多,除了剛?cè)胄心菐啄昱紶栆估飼氜D(zhuǎn)難眠,之后她便幾乎從未怕過。不僅是死人,這世上能令她害怕的東西本來就不多。
但方才隔著那面除了一個小洞再看不出其他端倪的墻,她分明感覺到了一種從骨頭深處滲透出來的恐懼。那是一種來自本能、難以控制的情緒,縱使眼下她說服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那里,可那種揮之不去的陰冷還停在她的皮膚上,像是一層擦不干的汗。
她倉皇地在那陰影交錯、夜風(fēng)陣陣的游廊間奔走著,時不時回過頭去張望著。
她的身后空無一人,只有搖動的樹影和斑駁的假山無聲地望著她。
勉強(qiáng)依著先前的記憶找回了路,秦九葉停下腳步,仔細(xì)聽了聽四周的動靜。
不遠(yuǎn)處宴席中的人聲漸漸傳來,依稀同她離席時一樣熱鬧,沒有人注意到方才這大院一角發(fā)生的事,仿佛那怪室里的一切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場幻覺。
她隔墻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又為何會有鈴鐺聲呢?這府里有什么需要用到鈴鐺的地方嗎?
如今的襄梁,鬼神之說日漸式微,但秦九葉曾聽她那云游四方的師父提起過:古時有種說法,說那惡鬼皆不喜鈴鐺的聲響,所以從前每座城池入夜后,便要有巫祝沿街秉鐸搖鈴,為的就是驅(qū)鬼辟邪。
這種行為隨著時間流逝,慢慢褪去了鬼神傳說的色彩,人們不再講究那許多,只保留了此舉報時和巡視的作用,并把擔(dān)當(dāng)這種職責(zé)的人稱作打更人。
而說到打更人,前陣子那桑麻街的血案,死的不就是個打更人嗎?在某個烏云蔽月、不見光亮的夜晚,他一邊搖著鉦鈴、一邊報著時辰走過那條街,卻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那東西許是十分厭惡鈴鐺的聲響,于是便從黑暗中竄出、襲擊并殺死了他……
秦九葉立在原地,越想越覺得后背發(fā)涼。冷不丁一只手從后面碰了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