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如今那大坑的中央站著個長刀在手的女子,一只麻袋被拋下,她便凌空揮出一斬,那麻袋落地時便似一只漏餡的包子散作一地。
牛車上最后一只麻袋也被扔入坑中,卸貨的大漢拍拍手、抬頭望見那坑底另外一人時,整個人明顯一愣。
那是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少爺,渾身上下的穿著很是講究。他是個粗人,雖壓根不識貨,單瞧著那些光鮮的顏色也能看得出,那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樣的人,待在這里做什么?是哪家的公子少爺喝醉了在此發酒瘋嗎?還是官府也瞧上這片地了,派人來勘察一二?
卸貨的大漢一時看傻了,而周圍縮在角落里觀望的那些人也都是同樣的目光。
只那當事人似乎根本察覺不到那些目光一般,自顧自地撩著衣擺、挽著袖子,在那些臟兮兮的破麻袋間穿梭翻弄著。
偌大的垃圾坑中,有什么光滑的東西閃了閃光,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半大孩子流著鼻涕從角落里走出來,直奔那坑底而去。
他眼神專注,壓根聽不見身后哥哥焦急的呼喊,一雙短腿倒得飛快,直到走近前后、彎腰將那反光的東西拾了起來。
那是半只天青色的瓶子,瓷質細膩,瓶身已碎裂,只剩半個瓶底子。
他還沒來得及再看兩眼,便覺手中一空,東西已落入那錦衣少爺手中。
小孩子最看不得別人搶自己的寶貝,當下嘴一癟、眼一紅,扯著嗓子便哭喊起來。
“壞人!壞蛋!搶我東西……”
他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此時已趕了過來,一把將他拉到身后,眼神警惕中透出兇狠,聲音雖有些顫抖,但還是對那有錢人尖聲道。
“你是坐著馬車來的,竟然還要同我們搶東西,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難道不怕半夜被鬼找上門去?!”
那錦衣少爺站直了腰,臉上神情有些錯愕,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上半句話,冷不丁一道紅色身影已站到了他身前。
紅衣女子雖然手提長刀、看起來很是嚇人的樣子,但終究只是隔在中間,自始至終沒有抬起過握刀的手。
兩方就這么對峙著,半晌,一只捏著琉璃寶珠的手從她身后繞了出來,徑直遞到那孩子眼前。
小孩吸了吸鼻涕,望著那顆亮閃閃的琉璃珠移不開眼。
“這是……給我的?”
錦衣少爺探出半個腦袋,壓低嗓子道。
“我用這個和你換,你換不換?就等你三個數。三……二……”
那孩子看看那赤中帶紫、剔透晶瑩的寶珠,又看了看男子手中那臟兮兮的破瓶子,半晌故作不情愿地點點頭。
“換就換!”
一大一小兩人迅速達成交易,待姜辛兒反應過來時,那小孩子已被他哥哥帶走了。
垃圾坑中又只剩下兩人,許秋遲捏著那沾著黑灰的瓷瓶殘體,瞇起眼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瞧,這不是發現了些有意思的東西么?”
姜辛兒湊上前一看,整個人也是一頓。
“怎會有這個?難道寶蜃樓的事,莊里的人也從中摻了一腳?”
“倒也未必?!痹S秋遲輕輕吹口氣,那瓷瓶上的黑灰便盡數退散,露出那瓶底上的小字來,“依你們的規矩,服藥過后的瓶子豈能亂丟?需得留好瓶子來換下月的藥,若非情況十萬分的緊急,誰也不會將這瓶子亂丟的。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姜辛兒也注意到了那瓶底上的字,順口接道。
“此人曾是山莊中人,如今卻已不是了?!?
“不錯。至于這瓶子,大抵也并非他本人的東西,只是從旁人處搶來的罷了,情況危急之時拿來‘渡劫’用的,”男子說罷,抽出隨身的帕子將那瓶底包好收起,“當初能夠沖破牢籠,如今又愿以身犯險,這人倒也有幾分本事?!?
姜辛兒在一旁看著,一時陷入沉默。
倘若所謂的牢籠能夠輕易掙脫,怎還會有人將性命出賣給魔鬼驅使?只因自由的代價往往是沉重的。據她所知,那些逃離山莊的人幾乎沒有能活過三月的,要么死于非命,要么死于斷服晴風散后的種種……
旁人或許不懂何為“以身犯險”,她卻再明白不過。
如果生存只剩下最后一條路可走,就算是再艱險的路也值得一試。
姜辛兒抬頭看向許秋遲。
“如此說來,那箱子里的東西如今便在此人手上?”
許秋遲望著西邊下沉的落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許吧。如今清平道這條破路是徹底斷了,其余的路可要盯緊了。”
姜辛兒頓了頓,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口。
“會費盡心機、鋌而走險取奪那東西的人,必定也已是被逼入了絕路。只要他還在這九皋城之中,就一定還會再起風浪。蘇府那邊……”
她話還沒說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后停在大坑邊緣。
“二少爺!”
那騎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