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軍營中的各式稱謂在他身上如流水般輪轉而過,可不論他立下怎樣的戰功、奪回多少座城池、殺盡多少奸邪逆賊,那三個字卻永遠不可能再冠與他。
身上那件黑甲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令他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他盯著眼前女子的臉,似乎在揣度她提起那三個字的意圖和原因。
但這起了風浪般翻涌的情緒,終究只在他眼底停留了短暫的片刻,短暫到在場除了眼前的女子,再無其他人察覺。
“督護?”
她又望著他喚了一聲,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語中的不妥,正要找補幾句,那一直察言觀色的樊統忍不住站了出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賊婦定是有什么心虛之處才會如此,督護千萬莫要被她蒙混過去,還是要好好審一審她才是……”
秦九葉方才那番話說得確實有些諂媚,乍聽之下似乎并無太大不妥,但若結合她先前那急于脫身的言行態度來看,便大有古怪了。而這樊統本已打算作罷,但又憂心邱陵借機徹底將這事攬了過去、壞了他的好事,這才費勁心思地拆著臺。
可邱陵的心思此刻已不在女子身上,他望著自己那只按在少年肩膀的左手上。
少年穿的是淺色的粗布衣裳,衣料單薄,若有傷處,重壓之下必定綻開、血流不止。
但手下衣料依舊干燥,看起來并無異樣。
邱陵終于緩緩收回了手。
“秦掌柜與此事暫時還脫不開干系,按理來說除去必要的詢問,其他事宜應當要避避嫌才是。”
秦九葉的心仍突突地跳著,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忙不迭地點頭應道。
“督護說得是,是我唐突了。”
眼看自己就要脫離苦海,不料對方話鋒一轉、又繞了回來。
“不過你有這份心,也是難得。”
如果回春堂下個月的熱賣藥是“后悔藥”,秦九葉覺得自己能立刻找到那失蹤的康仁壽、然后向他討上一顆。
對方見她沉默不語,又微微湊近些,語氣半真半假地說道。
“如今入夏,雨多道險,平南將軍如今又入駐焦州,龍樞周圍方圓百里都有其麾下督軍鎮守,秦掌柜同你那阿弟若無要事便不要出遠門了,不若安心守在家中等天氣好些再說。若我當真想起什么要你從中協助,還請秦掌柜隨時配合,不要以藥堂生意等緣由推脫才好。”
方才說要避嫌,現在又將她拉出來,還非要提什么平南將軍嚇唬她,這斷玉君簡直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不知那青重山中是否酷吏當道、刑官為師,當真是教出個好徒弟來。
她不動聲色地同邱陵拉開些距離,繼續點頭哈腰地應下。
“督護說得是。督護若有要事,隨時吩咐便可。”
公堂上,樊統冷眼瞧著這一幕,默不作聲地摸著肥厚的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一陣簡短倉促的告退行禮過后,公堂上便只剩下了這府衙的主人和他的隨從。
樊統目送年輕督護的身影徹底消失,因久坐而發麻的腳瞬間就抬上了一旁的小案。
曹掾史察言觀色,連忙湊上前揉起腿來。
“大人,咱們要不要……”
“著什么急?”樊統哼哼著閉上眼,聲音里透著悠閑,“督護要查案立威,我等配合就好,豈能僭越搶功?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