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人是土生土長的九皋人,自出生起便沒怎么離開過這城門口、更沒混過江湖,所以也沒怎么見識過這等場景,等反應過來想喊人的時候,那人影已慢慢直起身來。
他這才看清,來人穿了一身黑甲,甲衣上細密的鎖子形似彎月,腰間左側佩的是一柄長劍,右側是一塊回字紋水蒼玉。
“可是龍樞郡守樊統樊大人?”
對方開口說話了,聲音清脆似擊玉,若是吟詞訟詩定是不錯,只是少了些歲月滄桑的味道,讓人同那金戈鐵馬的家世出身聯想不到一起去。
這新來的督護邱某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年輕啊。
若是不年輕,怕是也想不出這么個餿主意,竟然到任第一天就指使他做這做那。
樊統心下一陣怒罵,面上卻迅速恢復了謙和恭順的樣子。
“正是樊某。下官不知督護要來,方才忙于勘查、有失遠迎,還請督護不要怪罪。”
那負手而立的身影終于轉過身來,此人面容清俊、鼻骨筆直、劍眉入鬢,若非一身甲衣,瞧著倒是同城中那些個世家公子有些相似,只是他習慣性地緊抿著嘴唇,烏發也一絲不茍地束進那頂高聳的官帽中,使得他整張臉跟著被拉長了,透出一種威嚴不可侵犯的感覺。
“樊大人辛勞,可有查到些什么啊?”
俗話說相由心生,這還沒官拜上卿呢,官威就擺在臉上了。
樊統心下冷哼。果然還是年輕氣盛,青重山書院出身又如何?這開門見山的風格,未免太心急了些。一個人便跑了過來,身邊連個副將都沒帶,怕是個剛愎自用的性子。
心中不屑,他嘴上也開始和起稀泥來。
“下官接到命令后便立刻帶人趕過來了,只是今日天氣晴好,這街上逛集的人不少,我那府門前這幾日下雨泡了又要修路,只得繞道前來。不過趕到這里時也不算晚。那些賊子囂張得厲害,很是負隅頑抗了一陣,下官不曾退縮、硬是攻了進來,未料到這樓年久失修,木梁受損險些塌下來將我們埋在這地底下,好在下官及時察覺,教人先在外圍架好了梯子,一見形勢不對、立刻便可撤到梯子上,尋得機會再來反攻……”
不過一場雞飛狗跳的貓捉耗子,也能被說得好似攻城戰一般曲折,倒也是個人才。
邱陵一言不發地看著那“狗官”兩眼一閉地胡言亂語著,許久突然開口打斷。
“樊大人在這城中當差可有十年了?”
樊統一愣,隨即有些得意地回話道。
“在下任職已有十三年零六個月了,還算得上半個老人。”
“既是老人,對這城中各項事宜想必十分了解了?”
樊大人有些小得色,搖頭晃腦道。
“樊某不才,有些了解。”
“哦?樊大人既然知道的不少,不如替邱某開開眼界。譬如,這究竟是什么集會?有無在官府報備?背后運作者又是何人?”
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他當這頭一捆柴。
進城第一日就直奔他這地界來找茬,使喚完人后又審犯人似地問東問西。果然這離家多年又不受待見的長子是缺了些管教的,竟如此目中無人、不知禮數。
樊統無聲冷哼,面上還是一副頗有余地的樣子。
“此集會名叫擎羊集,每年只此一次。此樓名喚寶蜃樓,整個集會中只此一家。不論是擎羊集、還是寶蜃樓,都是由來已久,樊某還未走馬上任前便有了。督護離鄉多年,想必對這九皋的事已有些生疏了。至于是否報備過需得回到府中查下公文,而這背后運作之人,想來是哪個做些投機生意的小商小販,實在不值得督護費心,不如交由在下處理整治,出不了什么大亂子……”
他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柔中帶刺,既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又讓聽得人心里頭犯嘀咕。
想他坐在這郡守之位這么多年,眼皮子底下走過多少人,光是應付過的監察御史都能從雷闐大道排到南閭門去,對方一個名頭還沒焐熱的小小督護,也敢在他這尊土地爺跟前動土?
想到這,樊大人那張老臉更慈祥了,說話間的語氣簡直像是個勸誡自家小兒的長輩。
年輕督護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突然“唰”地一下抽出佩劍。
樊統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道銀光閃過,他只覺得有什么涼颼颼的東西貼著他的鬢角飛過,他驚得大叫一聲、半晌才敢撐開自己的兩片腫眼泡。
“督、督護大人……?”
年輕督護的視線焦點卻不在他臉上。
他后知后覺半側過臉去,這才看到身后不遠處,一個灰衣小廝被那飛劍釘住了后領,正在廊柱前掙扎著,卻是方才圍捕時的漏網之魚。
這便是身負軍功的督護同那些草包的區別嗎?
樊統顫巍巍吐出一口氣,還沒提起下一口氣來,面前的人已再次開口。
“樊大人所言,在下一個字也沒聽明白。不若再講一遍,待我細細思考一番。”
綿里帶針的話術被人原封不動的推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