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伏在人群中的女子仍倉皇四顧地尋找著出口。電光石火間,李樵垂下眼簾、右手反握住刀柄,抽出了腰間那把帶銹的刀。
他右手也能使刀,只是刀法差上許多。
黑暗中一聲金鐵擊鳴的脆響,頃刻便被四周漸漸密集的交手聲蓋過了。
秦九葉低著頭在晃動的大腿屁股間艱難前行,唯一的信念就是牢牢抓著身后那人的手不放開。
她從弓著腰變為蹲著身,口中一直低聲念叨著,不知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不要怕,不要怕……”
又是一陣騷亂,漸漸有人開始招架不住,出口的方向也越發擁擠,形勢瞬息萬變。在以一敵眾的戰局里,黑暗與混亂能為單打獨斗者提供掩護,一旦落單、進入空地,遲早落得被圍剿的下場。
還牽著他手的女子仍在黑暗中掙扎著,篤信憑借她這些年來受過的苦、吃過的虧,定能熬過眼下這場亂子。
“那邊,我們去那邊,跟著人群總能出去的……”
不,他們出不去的。
那些人若還在,他們便出不去。
鏘。
對方再一次近身試探,身手受限的刀客險險應對住,左手手腕借力一沉,前方那悶頭狗爬的女子便“誒呦”一聲倒在地上。
微涼的柔軟驀地離開,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冷硬觸感。
刀終于回到了年輕刀客的左手。
他屏氣凝神、集中精神在四周空氣細微的擾動上,隨后一個撩刀利落揮出。
當。
金鐵落地的一聲脆響。
對方在一個回合間被斷了兵器,顯然有些不可思議,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輕敵。一番停頓過后,更多的腳步聲從各處聚攏過來。
突然,出口處亮起幾道光來,晃動的火把在那木棧道的縫隙間若隱若現,腳步聲混著幾道氣勢頗足的人聲隱隱從地面上的方向傳來。
“官府巡查,一個也不許走!”
黑暗中最后一批還在看熱鬧、等著撿漏的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下一刻,便聽那離出口最近的江湖客們也開始喊叫起來。
“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來了!”
今日的寶蜃樓可真是熱鬧。
可這熱鬧果然是不能多看的,多看了早晚要看到自己身上來。
耗子天生就怕貓,做地下生意的天生便怕官府的人。
誰也沒搞明白為什么官府的人會突然出現,更沒搞明白官府的人來了為何便要逃跑。總之是先有一個人帶頭逃跑,其余人也都不甘落后起來,一個個好似捅了蜂窩的狗熊一般,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起來。
各路土匪地仙各顯神通,丟飛爪的丟飛爪、爬鎖鏈的爬鎖鏈,剩下的便是你推我搡、混亂出拳,誰的鞋上了誰的臉、誰的刀又扎進了誰的屁股,全都顧不得了。
總之,誰能先趁亂逃出去,誰便是今日的贏家。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不知是誰不管不顧地扔了雷火,整個寶蜃樓的頂部開了個大洞,刺眼的光亮從頭頂那開了洞的木板上傾瀉而下,在漆黑一片的樓底照出一角來。一陣灰塵落下,那洞瞬間塌開來一半,光亮在地面迅速擴大,站在陰影交界處的隱秘江湖客們即將暴露在陽光之下。
落下的塵土暫時遮住了他們彼此的視線,但坦誠相見顯然是遲早的事了。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卻也有經驗老道者提前屏息而待、布巾遮面,就等這陣煙塵散去的一刻。
這絕非只是行走江湖便能練就的本能,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任務中培養出的一種技能。
李樵明白這一切,就像對方明白這一切一樣。
傳聞豺狼可在千里之外嗅到同類行走過后留下的氣味,并認出對方是否是先前遭遇過的同一只狼。
如果說這幾人方才只是試探,試探過后便對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想了。畢竟人能易容、刀能藏鞘,身法和刀法卻是藏不了的。
“李樵?你在哪……”
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人群中響起。
她再次失去了他的下落,卻仍站在原地不肯離開,只在黑暗中抱著頭、將自己縮成一團。又有幾人趁亂奔襲而過,險些將她撞翻在地。
她就算并非習武之人,也能覺察到四周的混亂轉瞬升級,交錯的人影和晃動的光斑令她看不清近處、也分不清遠方。
手中空落落的,秦九葉的心又開始狂跳不止,連帶著視線也跟著天旋地轉起來。
當初是她花言巧語騙他跟來的。她能欠他一個人情,可卻欠不起他一條命啊……
可憐那果然居的摳門掌柜還沒來得及算明白這筆爛賬,突然感覺頭上一輕,隨即有人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她便似一條被拋上岸的魚一般越過人群、飛了出去。
繡了小草的布巾一晃便已牢牢系在李樵腦后,輕巧地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半空中的秦九葉昏頭轉向,恍惚間只聽見一個聲音在耳畔飄過,依稀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