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價時買家們會隱蔽地在袖中用特定手勢比價,一輪過后、價高者得,不得反悔、不得追價,算是名副其實的“一錘子買賣”。這奇怪的規矩一來是為了縮短拍賣的進程,二來也是為了簡單粗暴地防止有人串通做局抬價。
畢竟這里并非正規賣場,并不會有人審查買家的身份,所有人只憑名號入場,只要在擎羊集混上兩三年,便能取得買賣的資格。
也正因為如此,那些勢在必得的買家會格外多帶幾人入場,為的就是能多出幾次價錢,至于足夠有底氣的那些,多帶些銀錢和護衛便也足夠了。
銀錢和人手,這兩樣秦九葉都沒有。
她只有一點積蓄和一顆七竅玲瓏、鬼鬼祟祟的心。
這些年她也來過幾次,一入場便找了個視線不受遮擋的好位置,眼珠子一會看向場內一會又轉向場外,不知在盤算著什么。
她身旁的少年自始至終地沉默著,但她若此時回頭去看便能發現,他并非只是低著頭,而是在借著地上污水的反光,來觀察四周走動的買家和他們衣擺下藏著的兵器。
好貨不怕晚的道理,每一個生意人都懂得。
是以寶蜃樓里最好的東西往往要留在最后才出場,前面的十數件貨品并不能調動起全部人的興趣,大多數荷包有底氣的“獵手”,此時也都藏在黑暗中按兵不動。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那戴著青狐面具、嗓子尖細的唱賣官端著個笨重匣子走上石臺。
這一回,不少人都抬起頭來。
因為行家都認得,那黑乎乎、沒有半點裝飾的匣子乃是保存一些特殊貨品時才會用上的“黑棺”。這種匣子不透風、不透水、不透光,不論外界如何,內里溫度濕度都能保持不變,唯有頂上留了一處琉璃鑲嵌的小窗,可以透過那小窗觀察匣子里的東西。
果然,下一刻便聽那唱賣官報起名來,聲音比方才聽著都洪亮了不少。
“北地螢火芝,七枚整,重約一兩九錢。”
人群中一陣騷動,不少人都躍躍欲試起來。
秦九葉看著那黑匣子不禁一陣眼饞,可眼巴巴看了一陣也只是嘆息道。
“螢火芝啊,那可是好東西。”
她身后的少年心思仍在別處,自始至終都沒望向過臺子一眼。但他并不想女子察覺自己放在別處的心思,遂隨口接話應付過去。
“好在哪里?”
“好在能賺錢。”秦九葉橫他一眼,怪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螢火芝早年洹河下游一帶還能采到不少,如今洹河年年泛濫,這些年便很少見了,只有極北的地方才能尋到些。七枚的話可以制出好幾顆枳丹了。枳丹你知道吧?那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方子,在各江湖門派中一直很搶手,我一顆多賣上幾兩銀子也是能出手的。”
少年沒說話,秦九葉只當對方年紀小、閱歷淺,還沒真的見識過這療傷圣品,又不好意思當面表現出來,心中莫名竟有些憐惜對方。若是她想法子弄到幾枚螢火芝,到時候……
手中油燈一熱,秦九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她那省吃儉用、拼死拼活掙來的銀子可是有數的,買下了螢火芝就別想著野馥子了。
掙錢的渴望在心底叫囂,秦九葉強將它壓了下去,盡量假裝不在意的樣子。
“雖說如此,但也不是十分難得。這都不是今晚的重點,看個熱鬧就好。”
確實,這也不是他今晚的重點。
李樵想了想,略微放松了一點身體。人群中已有不少買家摩拳擦掌吹熄了手中油燈,一潭靜水如今正要開始掀起波瀾,他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暗中觀察一番,為一會的行動做些準備。
不一會,那石臺上已站了十數名買家,在那唱賣官的指引下,一一湊近那黑色匣子查看起來。
與方才不同的是,石臺上的燭火被滅了一圈。昏暗中,所有買家用的都是隨身特質的照明物件,譬如夜明珠,又或者是裝了流螢的琉璃袋子,只借著這些微弱的冷光、踮起腳尖湊近去看,還要顧著自己的衣衫遠離那墨池,有幾名身形臃腫、年紀稍長的買家只瞧了一會便滿頭大汗,堅持不住退了下來。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如若仔細觀察場下旁觀者的神情便能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懂得螢火芝的珍貴之處的,又有多少只是聽聞、并沒有真正研究過。
李樵顯然是后者。但他本就對那東西不感興趣,只因為石臺上光線暗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將警惕的目光投向那片暗影。
秦九葉就站在他身旁半步遠的位置。她看出他的視線落在何處,并不知他心中真正所想,只將他拉近些、壓低嗓子道。
“你別覺得奇怪,有些貨本來就是要在晚上才能拿出來的。城里宵禁、外面是不可能有了,只能在這樓里見識見識了。”
他看一眼那張近在咫尺的側臉,不動聲色地退開一點。
“為何要在這么黑的地方看貨?”
秦九葉沒有察覺他的動作,很是有些得意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