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上了一切。
他在賭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在賭他這些年看過足夠多的面孔、賭他沒有看錯過人。
但或許到頭來,她其實和他是同一種人。因為受過太多的苦、見過太多的人、走過太長的路,所以不相信任何人,只能依仗自己。
想著想著,他突然笑了。
然后下一刻,他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
她那雙舊棉鞋踩在泥水里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拖沓。用那樣的步伐,原本是永遠也追不上他的。
李樵喘了口氣,扶著腰間開始滲血的傷口,緩緩轉過身去。
秦九葉就撐著那把破傘,站在離他幾步遠外的地方。
從果然居出來后,她才發現自己并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走了。村子里只有零星幾戶人家點了燈火,四周仍是黑漆漆的。
在門口站了一會,她向左邊走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選左邊,可能因為這邊的路要好走些,也可能是因為左邊人家多些亮光,又或許是因為幾天前她就是從左邊的路帶他回來的。
走出去沒多久,她就隔著雨幕看到了那個蹣跚前進的背影。
周圍光線很暗,她其實只能看到一點輪廓。但他的身形同這村子里其他人相差太多,她一眼便認出來了。
她還沒走近,他就停下了。
秦九葉定了定神,開口問道。
“你有要去的地方嗎?”
這是一個她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她當然知道他是無處可去的。若他現下還有可以去的地方,實在是不必在她這受氣。
但她想聽聽他的答案,想聽聽他會怎么說。
李樵在雨中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的時候,嘴邊還留著一點笑。
“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秦九葉握傘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她以為他會像初見時那樣用苦肉計求她留下,可是他沒有。
其實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決定了。若他回答沒有去處,再苦苦懇求她收留他、說些做牛做馬的誓言,她便會堅持自己先前的決定,只給他指一條離開村子的路,絕不回頭。
可他卻說“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就這一刻,他好像同那些在大悲寺外裝病討粥、在缽缽街上一邊乞討一邊扒竊的混混不一樣了。
同情可以換來一碗粥、一塊餅、一席容身之所、甚至幾兩碎銀,但卻往往要人祭出尊嚴。
這些年她不也是如此么?雖然她自嘲是個無利不圖的奸商,但實則真正的奸商混得可比她好多了。她只是個常常身處困局之中、又不肯為自己那一點尊嚴低下頭的普通人罷了。
其實,他和她也算是一路人。
她往前走近些,在離他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然后第一次仔細打量起他的臉。
黑暗中,少年被雨水打濕的眉眼顏色淺淡,加上那因失血而蒼白的嘴唇,使得他的面容像一幅畫在宣紙上卻被打濕的工筆,就連輪廓似乎也能一瞬間化在了雨中。
“你叫什么名字?”
“李樵。”他抿了抿唇角,一字一頓道,“瓜田李下的李,漁樵耕讀的樵。”
秦九葉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后才下定決心般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