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再過二十年,她就是下一個老唐。
一會的功夫,門口擺著的幾袋米又被一掃而光,伙計又補上幾袋,秦九葉湊近前、小心捧起一把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一股清淡的甘甜氣味直往鼻子里鉆,令她有些出神地回味。
欸,就算不是剛下來的新米,這米同她吃得可不是一回事。果然居里的秕糠,便是只有些骨氣的雞都不愿吃一口的。
米店伙計眼尖得很,見她抓著米不松手,連忙湊了過來。
“客官要來些這米嗎?價錢不貴,斗米不到三百錢。”
秦九葉一陣肉疼。
她熟知最近的米價,這伙計報的價錢在這條街上確實不算最貴的,可她何時吃過這么貴的米?別人嘴里的“不貴”和她這里的“不貴”,從來不是一個標準的。
“這是去年娥綠江以南的米,就剩這些了。客官是知道的,那邊的米如今可不好吃上,若非運過來的時候受了點潮,不然可不是這個價錢……”
娥綠江以南,那就是雩縣一帶了。
九皋所在的龍樞郡屬于焦州、緊鄰郁州,兩州之間被一條娥綠江分開,江北設為焦州婁縣,江南則劃進郁州雩縣。而自郁州居巢一戰后,曾經富饒多產的雩縣也受了影響、變得荒涼,再少有船只從那里經過,米行中自然也少見那以瑩潤飽滿著稱的雩縣米了。
如今市面上的雩縣米十有九假,大都是用婁縣米充的。
那伙計還在熱情招呼著,秦九葉卻已松開了手,掌心那一小抷圓潤晶瑩的米便一顆顆落回米袋中。
她拍拍手,朝對方笑了笑,也沒多說什么,隨后頭也不回地出了米行。
豐年米行后街第二坊也有處米行。只是這米行沒有名字,從外面也看不出絲毫米行的樣子,城中很少有大戶人家知道這里,只有那些拿不出銀子的窮苦人家才對這里熟門熟路。
這里是九皋城的“地下米行”,專低價收各家米行受了潮、生了蟲的米,再摻些糠皮雜黍、轉手賣給雞鴨販子和窮人。
在這風光無限的九皋城里,窮人有時吃得連雞鴨都不如。
秦九葉掀開那掛了一個冬天的破棉絮簾子,望向昏暗倉庫里打瞌睡的中年男子。
“陳叔,天還沒黑呢,怎么就瞌睡了?”
胡茬長滿臉的米販子老陳驚醒,打了個寒戰后望向門口,見來人是秦九葉,又縮了回去。
“快把簾子放下來,冷得很。”
秦九葉放下簾子,掏出那捂了一路的小小碎銀,小心放在麻袋上,又從身后掏出一包包好的藥放在一旁。
“大嫂脹氣的毛病可好些了?她上次來開過這藥,我估摸著用的差不多了,又給她帶了一副。”
老陳終于翻了個身,勉強露出個正臉來。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那貪便宜的人。”
秦九葉笑了笑。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沒多少錢的東西,就當答謝陳叔的關照了。這銀子是足兩的,連著還上先前的米錢,然后這次還想再收些,勞煩陳叔幫幫忙。”
老陳又盯著她瞧了一會,半晌才慢吞吞拿過那包藥材,又將銀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你也算有心了。橋東那幾戶好幾次差人來要,我都沒給呢。”他說著說著打了個酒嗝,拍了拍身后草垛下的大布袋子,“喏,給你留著呢。”
秦九葉連忙上前拎起那袋摻著米糠的陳米,小心扎緊口、牢牢綁在身后。
“多謝多謝。”
太陽西斜,帶著最后一絲余熱,在街上往來匆匆的行路者身后拉出一道道長影子。
秦九葉一路穿過四條子街,時不時抬起手拍一拍身后的米袋,腳下不自覺就往后街那條僻靜的小巷走去。
經過破舊院門前那只落單的石頭獅子,她熟門熟路地來到那處墻根下,摸準墻上那幾塊不顯眼的小坑,抬起腳踩著坑洼向墻頭爬去。
這幾處小坑如今是越來越好落腳了。它們是怎么被一次次磨成現在這副樣子的,秦九葉便是怎么一次次來到這院墻上發呆的。
拍拍手坐上墻頭,她借著夕陽余暉望向墻內的院子。
這小院并不大,但總歸還有兩進,內院總共不過三四間房,房瓦用得也不大講究,瓦當已掉了一半,可見房子內的情況也不會太好。整個院子里唯一有些亮眼的,也就只有庭院里的那棵老樟樹和樹旁的那處小亭子了。
那樹少說也有個百十來歲了,夏可遮陰、冬可避風,樹干長得又高又大,卻又完全不會遮擋后面幾間房的陽光。樹枝樹葉摘一摘可以直接入藥,若是在樹下種些藥草,定能既不曬焦葉、又長得壯實。邊角處種些菜就能自給自足,到時候再養上幾只雞,現成的肥料也有了……
可即便是這樣的小院,往往等到秦九葉攢夠銀子來買,也早就是別人家了。
只是眼前這個,情況有些不同。
這院子死過人,聽說還是吊死的。因為是兇宅,宅院情況一般,位置也算不得臨街,這才空了三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