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青與陰陽司公靜靜立著,李庭芝的魂魄亦在其側。
魂魄初離之時,她的感官被放得極其清晰。
她看得見許萱額角滲出的細汗,看得見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也能清楚地感知到
那份被他死死壓在心底,不肯泄露分毫的心痛與不舍,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牢牢纏住。
她的軀體,正被他一針一針地往人間拽。
每針落下,都是他不肯松手的一次挽留。
而她,卻已站在陰影里,與他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生死天塹。
李庭芝靜靜看著他。
聞見他身上熟悉的藥香,那曾讓她安心的氣息。
看著他低聲診脈,一次又一次確認氣息,一次又一次不肯放手。
他認真得近乎固執,固執得讓她心痛。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這就是陰陽司公所說的,魂困其身。
并非外力拘束,而是被人間的牽念牢牢拖住,所以才是魂困其身。
她鼻腔驟然一酸,心口隨之泛起劇痛。
若此刻,她不愿讓魂離身,便會被他這般一針一針地拖回去,回到那具早已承受不住的軀殼里,繼續疼,繼續熬著。
到最后,不過是多害一個人,為她的苦難而日夜煎熬。
她看著他俯身的背影,看著他不肯松開的手,忽然生出一種近乎殘忍的明白
他是在救她。
而她,卻必須先放開手。
不是因為不舍,
正是因為不舍。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救他。
她怎能連累一個,真心為她著想的人?
許萱忽然察覺到什么。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猛地抬頭,目光在狹小車廂中掃過。
明明什么也看不見,可那一瞬,他分明感到,有什么正靜靜立在他身邊。
"庭芝"
他的聲音低啞而顫抖,終于喊了她的閨名。那一聲,像是壓抑了太久,終于失守,將所有被理智禁錮的心念一并放了出來。
"你是不是在這兒?"
話到一半,他卻生生止住,像是忽然意識到這問題近似荒唐。
李庭芝怔怔地看著他。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海棠花正盛。她站在樹下,看見風起,手中的手帕被吹遠。他也是這樣,帶著幾分認真又笨拙的神情,低頭替她拾起,連衣角沾了花瓣都未曾察覺。
她當時,還忍不住想:
這樣一個書卷氣重,言語木訥的書呆子,究竟是憑什么,能在堂前據理力爭,說出首刪婦刑,那樣驚世駭俗,卻又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那時,她還在
還在那片花影里,
還在他的目光所能觸及的地方,
還在自己的身體里。
而現在,她站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看著他終于喊出她的名字,卻再也無法應聲。
那一聲“庭芝”,
來得太遲,
又偏偏,重得讓人幾乎承受不住。
魂魄的指尖穿過他的袖角時,沒有知覺,也碰觸不到。
她終究,碰不到他了。
她心痛地收回手。
陰陽司公輕嘆一聲:"若你不愿離去,依黃醫官的醫術,確實能替你留住這一口氣。"
"但你這六年的身軀,也只能如活死人一般活著。"
李庭芝怔住,還有幾絲慌張。
街上馬蹄聲急,風聲雜亂,街道喧囂撲面而來。
她忽然對上太華山小神尊的目光,想起當時在破廟中所見的幻境
那具只剩一口氣的驅殼,睜著眼,卻再也走不動,逃不開。
若只能如此,她寧可不要活著。
更何況,那樣的活著,必然要讓他
日復一日地守著她,救著她,卻永遠救不到盡頭。
她的聲音很輕,卻沒有半分猶疑:
"神尊,我愿隨你離去。"
"我愿在彼岸,等待輪回。"
也不愿,讓他因她日夜受折磨。
不愿那雙為救人而生的手,從此只剩下徒然的執念。
臨走前,她還是忍不住回眸,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盛滿了不舍與溫柔,像是把此生所有未曾說出口的話,都一并放了進去。
"許大哥。"
"你對庭芝的恩情,庭芝來生再報。"
話出口的瞬間,她才恍然明白
原來這份情誼,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獨自珍藏。
早在不知不覺之時,融入彼此的生命。
可也正因為如此,她忽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懼。
怕他會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一點一點頹靡下去。
怕自己再多停留一刻,再回頭多看一眼,便再也走不動了。
若真如此,她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