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
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被人驟然剪斷。
陰陽翻覆,天地失序。
街道盡頭風勢陡起,沙塵卷地而來,城口燈火在風中搖曳,頃刻間被吞沒在昏黃夜色里。
北城街道上,一輛馬車疾馳而至。
云皓在前策馬開道,幾乎是吼著喊出聲來:
"救人如救火!前頭的,讓路!"
到了北城門外,許萱猛地勒緊韁繩,幾乎勒斷了馬嚼。
馬匹嘶鳴著驟停,他甚至來不及整一整衣襟,翻身下馬,目光已先一步,死死落在街口那輛牛車上。
衙役正將一具女子的身軀,草草安置其上。
那一瞬,許萱腦中轟然一震。
仿佛有什么在他體內碎裂開來,四肢百骸的力氣同時被抽離。
他快步上前,幾乎是失了分寸,俯身直探向她的口鼻。
還有氣。
極輕,極淺,卻真實存在。
那一刻,他胸腔猛地一松,像是被人從深水中硬生生拖了出來,喉嚨里溢出一聲急促而壓抑的喘息。
她還活著。
"讓一讓。"
他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憑著多年行醫刻進骨血的本能,他的指尖雖在細微顫抖,卻仍穩穩取出金針,下針迅疾,先行疏通她頸側與胸口幾處大氣穴。
每一針落下,他都在心中默數。
快一點。
再快一點。
他不敢去想她為何會被抬上牛車,不敢低頭細看她身上的傷,只死死盯著她胸口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
只要氣息還在,就能救。
這是他一生所信,也是他一生所學。
針畢,他將人一把抱起。
云皓急忙揭開馬車車簾。
她的身體輕得出奇,仿佛失去了原本該有的重量,如同一團隨時會被風帶走的飄絮。
那一瞬,許萱心口驟然一墜,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東西狠狠砸了下來,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眼眶猛地發熱,卻偏偏涌不出淚來,連呼吸都變得短促而艱難。
"李世妹……堅持住。"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像是怕驚動什么,又像是無聲的乞求。
將她安置進馬車時,他的動作依舊穩妥克制,可袖中那只手,卻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死死攥緊,微微發抖。
他低頭看著她蒼白的面容,心底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慌亂。
他尚且記得,當年收到李家的噩耗,得知她死訊的那一刻。那種痛,并非撕心裂肺的嚎哭,而是夜深人靜時,反復涌上的空洞與遲鈍,久久不得安寧,連時間都無法撫平。
如今,他不能眼睜睜地,又再度看著她離去
她的氣息尚在。
可不知為何,他卻隱約覺得
她離他,很遠很遠了。
遠得像隔著千山萬水,甚至已經隔著生死兩端。
馬車一動,車簾落下。
風聲,馬蹄聲,街市的喧嘩盡數被隔在簾外,只剩下狹小車廂中,兩道急促不一的呼吸聲。
許萱跪坐在車中,將李庭芝平放下來。
解衣,按脈,探息。
動作精準而熟練,幾乎不帶一絲多余。
可當脈象入指的那一瞬,他的眉心卻不受控地輕輕一蹙。
太輕了。
不只是虛弱。
而是一種主根被抽離后的空殼之脈,宛若一株被蛀空的老樹,只剩下外皮苦苦支撐。
他迅速壓下一種令人心底發寒的直覺,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取針,行針,再探。
銀針落下時,他的手穩得近乎冷酷,每一處穴位都分毫不差。
她的氣息終于被他硬生生地牽引回來,胸口終于有了極其細微的起伏,仿佛瀕死之人被硬生生拽回了岸邊。
"有反應了!"
他低聲說道,像是在確認,也像是在給自己一個繼續下去的理由。
他不能停。
可越是施救,那股違和感便越發清晰。
她的身體在回應。
血行尚通。
可經絡未續,氣的流轉始終斷斷續續,無法真正歸位。
許萱的手,忽然停住。
他俯身貼近她的口鼻,再次確認那一線氣息。
燈火映著她的臉,輪廓依舊熟悉,卻失了往日所有溫度。
他怔怔地看著她。
一個荒謬,卻怎么也揮之不去的念頭,忽然浮現
她的命,并沒有被他救回來。
而是,被他強行留在了這里。
"不對"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他喉間擠出來的。
他再度下針,力道比方才重了一分,像是在與某種無形之物爭搶眼前的人。
而此時,馬車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