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目光在堂下幾人之間來回游移。指節(jié)抵著案沿,輕輕敲了兩下,聲響短促而克制,像是在權(quán)衡利害,又像是在強(qiáng)壓心底翻涌的煩躁。
此事,比他原先料想的要復(fù)雜得多。
他怎么也沒想到,兒子私藏的女子,竟會是廬江罪臣李燕之妹,更是許萱早已行過婚約的結(jié)發(fā)之妻。
"許萱,"賴縣令終于開口,語聲低緩,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審視,"你口口聲聲稱此女出身廬江李府,可有實證?"
許萱抬起頭,脊背挺直,神色沉穩(wěn),語氣不卑不亢:"草民可請廬江舊部作證,亦可呈上當(dāng)年與李府往來的書信。李氏閨中舊物與書信筆跡,皆非一朝一夕可以偽造。"
他頓了頓,再次叩首,"還請大人明鑒。"
賴盡忠聞言,臉色倏地一變,正要開口反駁,卻被賴縣令冷冷掃來的一眼生生壓住,只得將話咽回腹中。
賴縣令目光沉凝,直視堂下之人:"既有證物,何不呈上?"
許萱應(yīng)聲,從懷中取出那封一直隨身妥善收著的書信,雙手奉上。
賴縣令接過信件,細(xì)細(xì)查驗。信封上的封緘,驛站標(biāo)記清晰可辨,確是由廬江驛站遞送至余杭無誤。
他心中一沉。
若非官家或有縣衙特準(zhǔn),尋常百姓,怎可能調(diào)動驛卒,自廬江一路傳信至臨安?這一封帶著驛站封緘的信,幾乎已將李氏的身份坐實。
賴縣令暗暗吸了一口氣,心底生出幾分不安,正遲疑該如何處置此事時
堂外腳步匆匆。
賴府家仆低聲將話傳給師爺,師爺神色驟變,立刻俯身附耳,將消息送到賴縣令耳邊。
"大人,公子腹傷加劇,高熱不退,人已昏迷不醒。"
賴縣令臉色瞬間一白,指節(jié)在案沿上重重一扣,心中再無遲疑。他抬眼看向刑架方向,又迅速移開目光,沉聲下令:
"來人。即刻停止吊刑,將李氏解下,收押女牢,嚴(yán)加看守,容后再審。"
堂上應(yīng)聲而動。
退堂之后,賴縣令顧不得官威,快步追上許萱,拱手一禮,語氣明顯放低:
"許大夫,久聞你醫(yī)術(shù)高明,一雙巧手,能起沉疴。可否隨我回府,看看我兒的傷勢?"
他頓了頓,目光復(fù)雜,卻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急切。
"只要我兒能轉(zhuǎn)醒,"賴縣令緩緩地暗道,"我賴士寶在李氏一案上,必定給你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交代。"
許萱聞言,神色微微一頓。
堂外天光偏斜,廊影投在青石地上,將賴縣令的身影拉得又長又重。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旋即松開。
"大人言重了。"許萱躬身回禮,語氣依舊溫和克制,"醫(yī)者本分,救人性命,本就不該計較得失。既然公子危急,草民自當(dāng)盡力。"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不提條件,也不承諾結(jié)果。
賴縣令聞言,面色稍緩,似是松了口氣,正欲再言,卻見許萱已抬頭補(bǔ)了一句:
"只是"
他語聲不高,卻讓賴縣令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公子傷勢未明,草民需先親眼查看。"
"只不過,若草民有力所不逮之處,還請大人別牽連旁人。"
賴縣令眉心微動,重新審視著他,半晌后才緩緩點頭:"許大夫自當(dāng)盡力,即可。"
許萱再度拱手,應(yīng)聲道:"多謝大人。"
話音落下,他隨賴縣令轉(zhuǎn)身而行,步伐平穩(wěn),不急不緩。
然而袖中的手,卻早已沁出一層冷汗。
他心中清楚,這一趟入賴府,不只是行醫(yī)。
賴縣令此刻的低姿態(tài),不過是因獨子命懸一線。一但公子轉(zhuǎn)危為安,這份恩情,隨時可能被重新計價,而李世妹的命,也未必就此穩(wěn)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