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永川駛去的馬車一路疾行,車轅被顛得微微發響。兩個時辰下來,風聲都被拉成了一線,連路旁的樹影都只剩下模糊的殘影。
馬終究是凡物,汗水沿著鬃毛不斷滴落,馬夫也累得肩背發酸。他望著前頭那處薄薄蒸氣飄起的茶水攤,終于勒住韁繩,回首朝簾內溫聲道:"姑娘,臨安到永川,還得趕上好幾日的路程。"
馬夫抬手擦去額上的汗,語氣雖恭謹,卻帶著真切的疲憊,"我想著先讓馬歇一歇,我也去前面吃口熱食、喝碗茶水。"
他頓了頓,怕她不安,特意放輕了聲音:"您若不愿下馬車,我等會兒替你帶些吃的回來,可好?"
馬夫生得老實,言語里滿是樸厚。他知道車里坐的是許大夫的友人,因此無論是語氣還是舉止,都比平常更加小心,生怕怠慢了人。
李庭芝與槊兒手牽著手,她掀起車簾一角,只露出指尖寬的縫隙,往外頭張望。
風吹過,塵土輕卷,她卻仿佛聽見了那姓賴的腳步聲追在身后,哪怕明明只有過路人的馬蹄踏地聲,還是讓她惶恐不已。
"再過一段,離了臨安離了臨安就好。"
她在心里反復念著,像在抓住一根唯一不會斷的線。
簾外馬夫的聲音透進來,她收回視線,將簾角放下,努力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好,那我們母子兩,就先謝謝你了。"
她語氣雖溫和,卻壓著極深的戒備與疲憊,更是不敢讓馬夫看見自己眼底的慌亂,也不敢透露半分真實身份。
以她的了解,這姓賴的絕不會甘心,他若知道她帶著槊兒逃離,必定會一路追咬著來。
在離開臨安,甚至到達永川太守府之前,她都必須謹慎。
馬夫和馬都歇過后,馬車重新上了路。車輪碾過碎石,發出細細的滾動聲,仿佛把剛才短暫的安穩也帶走了。
李庭芝接過馬夫替她們帶來的肉餅與水袋,先遞給槊兒:"槊兒,趕快吃一些。吃完若是困了就睡會兒,我就在你身邊。"
槊兒點頭,卻只掰下一角肉餅,小得不能再小。她眼睛往車外的方向瞟了一眼,像是確認沒人注意,這才故意揚聲喊得略大些:"娘親,我不太餓,吃一點就行了,你也得吃啊?。?
那聲"娘親"喊得自然得像真的。
李庭芝愣了下,才猛地想起,她剛才為了避人耳目,她對馬夫謊稱他們是母子。
自己幾乎忘了。
她失笑,又心酸。伸手捏了捏槊兒的小鼻尖,悄聲道:"你這小機靈鬼,快吃吧。咱們路還長著呢。"
槊兒這才不再裝乖,拿起肉餅大口咬下,吃得眉眼都亮了:"真好吃?。?
聽到這稚嫩的聲音,馬夫回頭望了一眼,臉上帶著幾分樸實的關切:
"兩位,最近局勢不穩,路上也不大太平。今晚還是得連夜趕路,爭取早點回永川。白日我會找間客棧,讓兩位洗梳歇歇。"
他語氣雖平穩,卻隱隱帶著提醒的意味。
李庭芝聽得心里一沉,卻沒有反對。
夜里趕路,正合她意。只要還在臨安境內,她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著,稍微停一停便會妄想那姓賴的追兵已迫在眉睫。
"好,辛苦你了。"她低聲道。
馬車在暮色中一路向前,隨著天色漸暗,每離臨安一里,她的心便輕上一分,卻仍不敢真正松懈。
永川還遠。
但那里,是她們能落腳的唯一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