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瞪著葉友德,“我要跟這個詐騙犯離婚!”
葉菁菁驚呆了。
她從來沒想過黨愛芳會主動選擇離婚。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認知局限。
有的女人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糟糕,也從來不敢指望丈夫會為她的生活提供任何幫助。
可在她們的認知中,是死都不能離婚的。
她還清楚地記得,中秋節的時候,她提出讓他倆離婚,黨愛芳直接崩潰要瘋掉的樣子。
這才過了多久啊,短短幾個月的功夫。
時間已經把一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
黨愛芳已經迫不及待地央求公安:“同志,你們讓我跟他離婚了。我們娘倆和他斷絕關系。我都不曉得他的真實家庭身份,我女兒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家的海外問題,跟我女兒沒關聯。我女兒是清白的,她應該堂堂正正地上大學!”
葉菁菁看著焦急的黨愛芳,腦袋嗡嗡作響。
原來如此啊。
原來這是一位母親為了維護自己的女兒,做出了她有生以來最勇敢的一次抗爭。
對她而言,這無異于徹底毀掉了她自己的人生。
但是為了女兒的前程,她勇敢地站出來了。
葉菁菁知道自己應該感動,事實上,她也的確感動了。
只是,僅限于感動而已。
更激烈的情緒,更洶涌的情感,她沒有,一丁點兒也沒有。
那個會產生激烈情緒洶涌情感的原主,那個對母愛充滿期待的原主,已經死了呀。
死在了1977年的8月,死在鮮花燦爛,色彩濃郁的夏天。
孤零零地死去了。
終其一生,她都不曾獲得過來自于母親的維護和關愛。
她已經孤零零地死去了。
占據了她的身體的葉菁菁,又如何能夠產生洶涌的情感和激烈的情緒?
她又怎么可能期待來自于黨愛芳的母愛?
那些錯過的擁抱,錯過的安慰,都化作了永恒的遺憾,鐫刻在時間的長河之中。
就像破鏡不能重圓。
這輩子,黨愛芳都不會有女兒抱著她嚎啕大哭。
哪怕她再后悔,哪怕她再努力地去補償,也不會有了。
葉菁菁收回了視線,目光轉向公安:“我支持我媽跟他離婚。”
要點兒臉 趕緊想辦法啊
葉友德勃然色變, 死都不肯離婚。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深愛黨愛芳。
哪個男的深愛妻子的話,會默許甚至伙同家人一道欺負她,奴役她, 當她是免費老媽子?
性別轉換,也一樣。
說到底, 不過是在他(她)心里, 你無關緊要。
也不是因為葉友德害怕失去免費保姆,沒人照應他。
作為一個一年有大半年時間不在家, 吃單位食堂,住單位值班室的貨車司機, 他暫時還想不到那么遙遠的未來。
他是在憤怒。
如他的資本家父親一樣,他可以在城里另娶摩登太太,原配發妻卻必須得在葉家老宅守活寡到死。
妻子在他眼里, 是財產, 她敢要求離婚,就是在踐踏他身為男人的尊嚴!
“想都不要想!除非我死了!”
葉菁菁覺得生物樣種的多樣性果然豐富多彩, 某些人類的迷之自信簡直莫名其妙。
“那你去死好了!”她心平氣和,“我媽不反對喪偶,我不介意喪父。”
這話擱在其他任何時代,估計都會被罵臭了。
畢竟父母是天然的權威。
但偏偏現在無所謂,往前數幾年,革命激情燃燒時,跟父母劃清界限,脫離家庭, 是革命大無畏的表現。
哪怕1977年的秋天,中央已經宣布“文·革”結束了,公安們依然不覺得葉菁菁的話有多么的石破天驚, 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起碼他們什么都沒說。
唯有葉友德徒勞地咆哮,掙扎著往前沖:“老子掐死你個不孝的東西!”
他死都不會離婚。
可惜他的意見不重要。
作為一個新鮮出爐的資本家的狗崽子,身負特務嫌疑,而且還疑似偷盜高考試卷的“黑五類”分子。
誰會在意他想什么呀。
公安本來還有點遲疑,因為他們不能完全排除,黨愛芳也參與了高考盜竊試卷的嫌疑。
但是,婦聯的徐主席愛芳過來了呀。
她替黨愛芳做了不在場證明。
高考前后一個禮拜,黨愛芳都沒離開小洋樓。因為她重感冒了,一直在家都沒出門。
徐主席看向葉菁菁,語重心長道:“你媽給你打了羊毛褲,本來準備高考前給你穿去考試的。后來她病倒了,還在堅持打毛線,結果病得越來越厲害。”
葉菁菁知道自己應該感動。
以此為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