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猛地一拍飯桌,一開口,火簡直要點燃整個食堂:“到現在為止,你們依然認為是行政工作可有可無,是嗎?沒有行政工作的支持,一線生產要怎么開展?我們去支援車間勞動,廠里的行政工作全部停下嗎?”
他又伸手指向葉菁菁,“你也是這么想的,對嗎?”
葉菁菁真想糊他一臉。
真是柿子撿軟的捏!
如果要選擇一個質問對象,薛琴肯定比她更合適。
因為薛琴才是兼職的夜校校長,是正兒八經的行政干部身份。
但誰讓薛琴家里有背景,廠長也不愿意得罪她,把她推出來頂缸呢。
那么只好她葉菁菁——個毫無背景的小臨時工,出來承受所有的火氣了。
葉菁菁沒有正面回答廠長的責問,而是繼續自己之前的話題:“現在的問題是機器轉著,人不夠。那我們就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合適的人手頂自己的活。”
還有人在強調:“就應該讓坐辦公室的人去頂。”
葉菁菁眼睛橫了過去:“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人家又不領我們的工資,我們也沒幫人家干他們分內的活兒。”
廠長的臉色終于和緩一點了。
但他褪下的黑臉,全部轉移到了工人臉上。
什么意思啊?
你葉菁菁現在是夜校副校長了,不在我們工人老大粗的隊伍里頭混了,所以現在說話都不一樣了?
不要臉的工賊!
葉菁菁終于拉下了臉,沒好氣地吼回頭:“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自己解決不了問題,讓我出來,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有本事,自己來啊,光會躲在后面講風涼話。”
她目光梭巡一圈,沒好氣道,“我現在就把話放在這兒。哪怕我不復習,此時此刻把高考試卷拿過來給我做,我照樣能考大學!”
唔,口氣好大哦!
但除了廠長有點詫異之外,在場的工人們一個都沒露出嘲笑,或者等著看笑話的神色。
葉菁菁什么水平,他們心里都有數。
不管是數理化還是語政史地,好像就沒有她不會的。
她不僅自己會,她還能把大家給教會了。
連從西津大學來的趙老師都說,葉菁菁的水平,其實已經達到了大學畢業生的文化程度。
所以。
其實人家從頭到尾,都是冒著得罪廠領導的風險,在為他們爭取利益的。
這個時代的工人,總體來說,還是相當淳樸的,知道好賴。
有人開口道:“葉同志,你說吧,我們都知道你是為我們好。”
“那行,我就直接說了。目前擺在我們面前最大的任務是,要找到合適的人幫我們完成工作,一直持續到高考結束。
已知的是,我們不能一直指望其他同事替我們長期負擔。
所以我們得從外面找人。”
她的聲音落下。
食堂里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廠長皺眉頭:“我們今年暫時沒有用工指標。”
如果有的話,倒是可以招短期臨時工。
葉菁菁搖頭:“我的意思是,我們自己找紡織廠子弟里頭的回城知青頂上。”
刻蠟版,是個技術活,十個返城知青里頭有三個人會干,就不錯了。
剩下的,仍然有很多病退知青找不到工作,只能靠家人支持。
他們需要工作。
葉菁菁強調道:“他們是紡織廠子弟,家庭關系明了,廠里管理起來也輕松。”
廠長贊同這話,比起從外面招收不知底細的人,這樣的短期臨時工,顯然更符合廠里的利益。
但問題在于——
“廠里沒有這筆經費,給他們發工資。”
葉菁菁笑了:“那我們工人同志和廠里都各退一步,行嗎?
首先,我們工人不是無故曠工,我們都是憑借加班券,按照常理的規矩休息的。”
工人們點頭,沒錯。
所以他們一點也不心虛。
“但是——”葉菁菁強調,“我們也要承認一件事情,就是我們這么多人休假,對廠里來說,肯定是打亂了廠里的正常工作安排。”
有人不服氣,在后面嘀咕:“那也不是我們的責任啊,我們都是按照規矩來的。”
葉菁菁正色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承認,加班券制度,是廠里為我們職工著想,為了最大限度方便我們職工的需求,才設置的。
它是一個對我們充滿善意的制度,我們不能因為它設置的時候,沒有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都說出了問題是它的不對吧。
要這個樣子的話,那廠里以后還敢給我們謀福利嗎?”
工人們終于低下了頭,不說話了。
廠長的臉,繃得緊緊。
這群人還曉得好賴啊,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