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記者“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薛琴的一顆心上上下下,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慶幸還是失落。
慶幸什么呢?慶幸方記者沒再問下去。
失落什么呢?失落方記者沒再問下去。
后面的采訪倒是順暢多了,方記者參觀了車間,采訪了廠長和車間主任,又興致勃勃地去了職工子弟學校,看到了全校27個班級,集體聽著廣播,對著講義學習的盛況。
最后方記者走之前,特地跑到學校的廣播室里頭,看了播放的錄音帶,呆了半天才贊嘆:“這到底是誰想出來的辦法呀?”
薛琴趕緊把葉菁菁推出去:“是我們小葉老師。錄音教材,都是我們夜校老師上課的時候錄的。現在播放的語文,就是我們小葉老師講的課。”
方記者認真地看著葉菁菁,夸獎道:“果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哎,葉同志,你到底是什么想到的呢?”
葉菁菁微微笑:“這個,我也是看英語資料的時候看到的。現在國際上已經有很多開放大學,有廣播大學,也有電視大學。以廣播電視傳播媒介為手段,最大限度地為人民群眾創造學習的機會。
我們紡織廠沒有電視機,但有廣播。
我就想著應該利用現有的條件,盡可能讓大家都能聽上課,跟著學習。”
薛琴又強調道:“這也是我們工人夜校的常備項目,以后高考結束了,我們也會持續這樣,給大家創造學習的機會。”
方記者連連點頭,高興道:“那我期待你們的廣播學校能夠辦好,到時候我會再來采訪,我相信將來通過廣播,也可以桃李滿天下。”
這一通跑下來,時間不早了。
薛琴想邀請方記者,留在紡織廠食堂,用頓便飯。
然而方記者表示自己還有事,堅決謝絕了她的好意。
他們把人送出紡織廠大門,看著人家騎著自行車走了,背影漸漸遠去。
薛琴忐忑不安地問:“哎,你說,方記者到底是對咱們廠滿意還是不滿意呀?”
她連飯都不肯在廠里吃,到底是啥意思呀?是不是怕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林主任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啊?走了,都走了啊?”
他這位廠辦主任當真運氣不好,提前一點也沒聽到風聲,今天有記者來采訪。
結果他吼完朱向東,氣急敗壞地出了辦公室的門,想倒杯水喝的時候,才聽說記者來了。
然后他就開啟了悲催的追記者之路。
先是到車間,永遠晚一步。他后腳到,人家前腳走。
好不容易,他一路追到了職工子弟學校,想問問人到底在哪兒。
結果那幫高考生都嫌他打擾大家學習,一個都不搭理他。
最后,他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從巡邏的校工嘴里,得知了人在廣播室。
呵,毫無疑問,人倒霉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
等他到了廣播室,大部隊早就走了。
現在,薛琴對著自己的上司,實在是沒辦法擠出好臉:“主任啊,你干嘛非得今天教訓朱向東呢?人家方記者聽了半天。”
“啊?”林主任瞪大了眼睛,差點沒原地爆炸,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你怎么不早說呀?”
薛琴才冤枉呢。
“主任,我要有機會說啊。當著人家方記者的面,我總不好沖進去,攔住你們吧。”
林主任怒火中燒,痛罵朱向東:“這就是個禍害頭子!廠里就該早點開除他。”
薛琴一聽,慌了:“主任,不至于吧。咱們廠里應該幫助同志改正錯誤。”
“他是我們的同志嗎?”林主任冷笑,“他是三種人。”
薛琴下意識地拽了下葉菁菁的胳膊。
她覺得朱向東是受了他們的連累。
如果沒有大家堅持,讓廠里同意高考生拿加班券休假的事,那么朱向東也不至于徹底得罪了廠領導。
他已經夠慘的了,高考也不能參加。而且作為三種人,肉眼可見的,他將來在政治上也不會有任何進步的空間。
這種情況,如果他再被廠里開除了,讓他怎么活?
但廠領導明顯很生氣,她又要如何勸呢?
哎呀!真是愁死個人。
葉菁菁安撫地拍了下她的手,沖林主任露出了遲疑的表情:“主任,這樣不太好吧。所謂窮寇莫追,把人逼上絕路的話,萬一他生出了報復心,破壞廠里生產怎么辦?
他到時候弄個手榴·彈之類的,往廠里一丟,炸了車間炸了辦公室,那到時候,廠里損失可太慘重了。”
林主任瞬間變了臉色。
小葉的話,讓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這些領導干部,會被打擊報復。
前些年先是武·斗,然后又是備戰備荒。槍·支彈·藥流落民間的實在太多了。
而且大家都接受過民兵訓練,又有誰不會打·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