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師被推到前臺,只能勉強露出局促的笑:“應該的應該的,工人階級有力量,有智慧。”
方記者給他們拍了照片,笑容滿面地揮手離開:“那我們先走了,不打擾大家學習了。”
薛琴等人趕緊跟上。
走走走,趕緊走,再待下去的話,萬一穿幫,他們的心臟病都要嚇出來了!
都不是省油的燈 眼前一黑再一黑……
團支部副書記一心想把記者轉交給廠領導。
可這條路明明只有百米遠, 就像是唐僧師徒取經,必須得經過九九八十一難。
他們穿過行政樓外的窗戶時,又起幺蛾子了。
林主任拍著桌子大罵:“朱向東, 讓你反省,讓你寫檢查, 你寫的都是什么狗屁啊?我看你這個三種人是死不悔改!”
他這一嗓子, 石破天驚,引得方記者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屋子里頭, 傳來了朱向東懶洋洋的聲音:“我寫出什么了?我都是照實回答問題呀。我為什么會成為造反的頭子?因為是大家選舉出來的呀,所有人都選我。”
“那是造反的鬼選的你。”林主任嗤之以鼻, “你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呢。你現在就深刻地反省反省,你為什么要造反?”
“這個問題還用問嗎?主席的語錄都說了, 馬克思的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 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
葉菁菁都被逗笑了, 捂著嘴巴扭過頭去。
薛琴有心想悄咪咪地帶方記者離開,結果人家停下了腳步,不往前挪了。
年輕的團支部副書記,忍不住在心里頭吐槽廠領導沒事找事。
自己講不過人,被迫讓步,同意工人拿加班券休假——
事情都已經到這一步了,那愿賭服輸唄。
非得再給朱向東穿小鞋,逼人家寫什么檢討, 做什么懺悔呀。
吃飽了撐的,非要給自己找沒臉。
林主任也是,這時候不趕緊過來接待記者, 跟朱向東扯什么皮呀。
屋子里頭的廠辦主任,顯然沒這個覺悟,還在氣急敗壞:“照這么說,你光榮了?你沒錯了?你個那四個人分子!”
朱向東徹底破罐子破摔,完全不給領導臉,說話陰陽怪氣的。
“瞧您說的,多有意思呀。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按照你們的說法,都被那四個人給蒙蔽了。
那你們憑什么要求我,能識破那四個人卑鄙的真面目呢?
我有這能耐的話,豈不是說明我比主席他老人家還厲害?
哎呦,這話我可不敢認,我有自知之明。”
林主任當真要被氣暈過去了,拍著桌子大喊:“好好好,照你這么說,都是我們的錯,你一點錯都沒有哦!”
朱向東卻搖頭:“您可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現在可太清楚了。事實證明,我最大的錯誤就是,真以為人人平等,沒投個好胎,找個有權有勢的好爹媽!”
“你講什么鬼話?”林主任把桌子拍得砰砰響,“你想詆毀什么呀?”
“我詆毀誰了?造反打死人這種事情,北師大附屬女子中學開的頭啊,把她們校長都打死了。
她們是不是應該算三種人?哪個又把她們當三種人了?肯定不能當誒。人家爹媽是什么人啊,開國的將軍啊。
只有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背后沒人,前面被人當成槍使,后面再推出來當替罪羊。”
林主任氣得嗓子都冒煙了:“你別東拉西扯,北師大附屬中學的事情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就講你自己的事情,你在西津干的好事。”
“那好,我們就講講西津,當年跟我一塊兒造反,一樣受到王xx接見的。
王衛東,1966年開了武器庫,在東門大街放炮,炸死了三個人。現在人家干嘛呢?領導干部。人家爹是xx,現在在什么位置上,你應該清楚吧。。
還有王秋萍,搞批人斗人的時候,下起手來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人家媽又是誰呢?想必你也知道吧。”
“行了行了。”林主任趕緊喊停,“你就是在故意對抗組織。”
朱向東才不承認呢。
“我這是實話實說。革命從哪兒開始鬧的?沒有家里當大官的人帶頭,沒有最高指示,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說我是三種人,我認!但前提是,那些帶頭的三種人,也要戴上這個帽子才行。
否則我不服,講到中央去,我也不服!”
屋子里面,又響起了罵聲。
方記者終于肯挪動腳步,主動往前走了。
薛琴他們一看,頓時喜出望外,趕緊跟上。
一邊走,團支部副書記一邊懊悔,她剛才就應該假裝沒聽見,一開始便強行中斷里面的爭執,讓林主任出來接待方記者。
現在好了,什么話都讓人家聽完了,家丑兜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