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華亭強行將雙手捆在一處,方抑制住雙手劇烈的抽動,這才順利取出瓷瓶,將瓷瓶送到嘴邊,咬開瓶塞,玉沸丹滾入口中,方于熱浪當中,獲取一息沁涼,旋即是深重的眩暈,似天地顛倒。
“聽我說,”他靠在榻上,強定住神,道。
簾內,傳出了陸華亭微啞而平穩的聲音:“南楚工兵,最擅地攻……他們的速度很快,一日能修二十尺。從前大明宮下,就有他們挖出的地道。宮中留下的工事典籍我已帶來,在竹素處?,F調集所有工兵,繞城一周修建溝渠,塞滿木柴……越快越好……丹陽殿下善工事,她明白其中意思?!?
“是。”外間人道。
陸華亭手指動了動,似還想說什么,卻已閉目陷入昏厥中。
城上戰局并不樂觀。
恐嚇之術,終究只能退敵一時。活著的守將越來越少,每人負責的內容越來越多,這是不爭的事實。疲憊和絕望慢慢滲進每個人心頭。
“大人,大人!”再醒來時,是竹素闖進來,見他躺在地上,叫不醒他,便道,“夫人的信來了,大人,晚飯到了。”
陸華亭聽聞晚飯到了,這才勉強睜開眼。
一枚玉沸丹入腹,倒是不燒了。但是很痛苦,頭暈目眩,仿若腳踩云端的痛苦。
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把握時間的痛苦。
這一昏,竟然已有兩天一夜。
“凌云諾攻了第三次了。”竹素告訴他。
覺察到竹素語氣猶疑,陸華亭問:“死了多少。”
“……這次他們帶了火鏃,城上死傷逾千人,還有九百。”
陸華亭沒有言語。
“不過還是守住了。禪師那邊也沒有得到好處。”竹素道,“地攻死傷更多,尸首把地道都堵上了?!?
南楚工兵日夜打地道,打到近前,為城周新挖的溝渠所阻,迎面遇到了伏擊。丹陽公主令人點燃木柴,拼命地向外扇風,被燒死的、被煙嗆死的不計其數。
“禪師退了?”陸華亭問。
“退了?!敝袼氐?,“如此死傷慘重,恐怕短時間內不會再地攻了?!?
陸華亭頷首。他并未急著起身,坐在地上,倚在床邊,將群青多日遞來的信件攏在懷中,一張一張長久翻看。
他想從字跡中推斷出她的心情和狀態。
凝視半晌,他譏誚地一笑。
“是不是在折磨我。”他道,“怎么全是菜譜,多一個字都無?!?
然而片刻之后,他微微一怔,抽出最新的這封,凝神細看。
這張不是菜譜。信箋雪白,群青的語氣,和她的字跡一般,清冷內斂至極,卻又藏著千言萬語。
“昨夜夢君,君在花下?!?
陸華亭望著這行字許久,忽然問竹素:“城中哪里有花?”
……
長安城內,群青撕開信取出信,紙箋空白,并無一字。
她注視白紙良久,將信封倒轉,倒出了一把干枯的花瓣。
“打聽到了嗎?”群青問道,“北境戰場如何,何時回援?”
“沒有消息了。”
“沒有消息了?”這數日每一日她都讓狷素去探查消息,北境的捷報先至宮中,信息轉而便到她案頭。
金陵邑堅守,已經一月余。
再堅持下去便很困難了。
先前每次都是捷報,群青一日日地數著日子,本以為很快便能有援,誰知今日,變故陡生。
“夫人,聽聞凌云將軍帶著三千精銳咬著二王子的殘部進了云闕峽,突然遇伏,現下沒有消息了?!?
群青一言不發,換好官服,把抽屜內斟酌數日的奏疏放入袖中:“讓開,我要進宮。”
北戎邊境, 云闕峽又起霧了。
行軍司馬和幾萬大軍已在峽谷西口等待了好幾日,不見凌云翼和貴妃的影子。
六日之前,凌云翼率神策軍七萬步騎抵云闕峽西口。當時斥候稟報北戎殘部不足五千, 全軍熱血沸騰,想一鼓作氣沖進去剿殺殘部, 提出二王子的人頭。
這實在是因為數年來北戎連年侵擾百姓, 殺掠牛羊,已然起了民憤??膳R至峽口, 卻被凌云翼阻止。
他掰下樹上懸垂的冰凌,放在舌尖上嘗了嘗,自己帶了五千輕騎進入峽谷, 楊芙硬要相隨, 凌云翼也默許,至于大軍則原地待命,不得妄動。
當時將士們群情非議, 說什么的都有。這和尚確有幾分將才,也有經驗,三番五次地用計損耗北戎人的戰力,可臨到要緊關頭卻下此荒謬的命令, 誰知他是不是想要在圣人面前獨攬功勞。
然而幾日過去, 云霧聚攏又散, 見副使派進去的一個個探子也有進無出, 將士們從躁動不安, 變得疑惑不解, 再到鴉雀無聲,再也沒人提想沖進去的話了。
這云闕峽,可能真的有鬼, 會吃人。
“請問司馬,這怎么辦呢?”有人問。
行軍司馬面色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