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人正聽得惶然,便被百夫長的一巴掌打斷了:“他會借陰兵,他還能讓天下雪不成?誰再胡說,賞軍棍!”
兵卒們瞬間被拉回現實,回頭看見南楚年輕的國君儀仗巡過眼前,全都求饒起來。
凌云諾承襲了舊楚皇族秀氣的樣貌,白皙的臉,被通身銀甲襯托得俊逸非凡,只是這張臉上充滿陰沉的惱怒,一把阻住百夫長:“行了!”
凌云諾向城上望了一眼。
今年的冬天漫長得嚇人,也冷得嚇人。
前幾日空中甚至飄起細小的雪花。要知云州屬淮河以南,八百年沒下過雪了,南楚軍隊一貫的輕衣薄甲根本不足以御寒,如此長久圍困,城中人難捱,城下守軍更是煎熬。
又何況,南楚短時間湊出幾萬兵力并非易事,隊伍里有被強征的農夫,甚至還有云州當地的百姓,又怎能苛求他們保持高昂的殺氣呢?
兩次攻城失敗,便已極大地消耗了士氣,如今填河圍困,對方也未受影響。
城樓之上,那一抹緋色衣衫在風中飄搖,他動都未動,偶有斷續的琴聲傳出,似還有閑情,還有余力。
每次聽見弦響,謠言都要傳播。
未料萬人壓境,卻還是攻不下金陵邑,這不是一般的不順,亦令凌云諾的心如被烈火熬煎。
難道真有神助不成?
若非射程不足,他早就一箭射上去了。
“禪師那邊如何了?”凌云諾問。
“禪師所帶工兵,日夜前進,已在加緊攻城。主上寬心,上面只有千人,就算往死里耗,也耗不過我們,不急于一時。”見凌云諾一直看向望樓,軍師道,“禪師說了,主上無需為對方行軍司馬所懾,此人慣于攻心,實則已強弩之末,他支撐不了多久了。”
凌云諾面色稍霽。
都身中相思引之毒,想也不可能神采奕奕。
他很期待那一日。他要看到那人先從樓上翻落,再攻城拔寨,他要看看阿姐的表情。她終究是選錯了人,她選的人,在他絕對強勢的力量之下將會不堪一擊。
這欲望瞬間如火焰舔舐著他的心肺。
“今日讓大家先燃火休息,點一千精兵,趁著對方入睡,乘船夜攻!”深深望一眼城樓,凌云諾旋身離開。
“他們扎營了。終于凍得受不住了吧。”城樓上,武騎將軍望見地上點起星星點點的篝火,道,“看來今日不攻了。今夜總算能睡個好覺了吧?”
陸華亭目送著凌云諾的帥旗飄向主營,目光沉沉,又看向手中輿圖。
圖上幾條通路,已被彩墨標畫得層層疊疊。陸路封得里外三層,還有一條水路,通向城內。
“胥江口有人把守?”
“稟司馬,胥江口有敵船影子。”斥候躬行來報,他潛在水中探察,滿臉都是渡口的泥,身上的泥水一路淌落。
“之前叫你們準備的廢棄的空船,還有燈?”
“百艘破船都已沉下,船底掛上了城中集來的檐鈴。燈火充足,善閉氣潛水的弟兄五百人,皆已就位。”
“好,你歇下吧。”陸華亭道,“今夜讓大家睡個好覺。”
夜幕沉沉地降臨。
城上城下,兵將橫七豎八和衣而眠,夜色在一片疲憊的寂靜當中,濃重得幾乎難以化開,就連鴉啼也是懶懶一聲。
子夜胥江漲潮,南楚百艘艨艟順流來襲,全都沒有點燈。
渡口的看守也在點頭打瞌睡,似未看見這些幽魂般的黑影,穿上的樓船士悄然鉆出,以手勢號令眾船前進。
先鋒船隊如又穩又暗的刀鋒,極速剖過江面,朝著城樓進發,剛過白鷺渡,忽聞水下咯吱一聲巨響,金鐵交鳴。
“慢……”還未來得及喊出預警,船已重重撞上水下無數巨大的東西,后面的船緊接著撞在前面的船上。銅鈴響起,震動耳膜,蓋住了前船警告的聲音,又有無數船只重重相撞!
一時銅鈴震響,滿灘夜鷺驚起,撲在人的眼前、身上,滿天的黑影遮天蔽月,詭異至極,不知誰喊了一句“陰兵來了”,滿船的人登時著了慌。就在這時,灘頭忽亮起百盞孔明燈,將一張張失措的面孔照得雪亮。
登時,相撞的,接踵的,擁擠的亂成一團;中箭的,叫喊的,落水的,血水激蕩。
潛藏在水下的五百守軍弩箭連發,翎羽破空的脆響,混著哀嚎墜水聲,驚得南楚船艦后隊慌忙回撤。
五更天時,凌云諾趕到了渡口。
天已微白,只剩滿江浮尸和戰船碎片飄將過來。
“此等故弄玄虛之術,也能唬得你們自亂陣腳?”他道。
“主上,主上小心!”隨將的表情卻突然變了變,趕忙撥轉船頭。
江面百具浮尸飄得近了,不是真人,卻是先前沉船時系在船底的草人。尸群順流直撞在凌云諾的戰船上,磷粉遇水自燃,霎時攀附而上,將蛟旗點燃。
“滅火!”
……
“昨夜胥江口大捷,斬南楚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