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謝清硯很少去宿星卯的臥室。
還是小時候懵懂無知時去過幾次,人漸大了后,與他來往少了,連他家二樓都鮮有踏足。
雖然現今謝清硯覺得這人是慣會裝的,但未戳破前,宿星卯確實是個極有邊界感的人,從不主動與人親近。
因此,聽見他那一句沙啞的“能陪陪我嗎”,謝清硯很難說出拒絕的話,再硬的嘴也忍著沒開口。
她躡手躡腳下樓,輕車熟路掠過那扇攔不住她的籬笆,按開密碼門,在寬敞的客廳站定。
等待的間隙,謝清硯瞥見桌上的果盤,放了一碟子水果。
她沒細看,眼風囫圇掃過去,紅的、綠的、黃的都有,于是那一抹夾雜在中間的黯淡灰色,格外出挑,她定睛一看,瓷盤里,在柑橘與青芒旁,有一枚壞了的草莓,灰白夾綠的霉斑,星星點點,爬上鮮艷的紅色果皮。
“是我母親買的。”
微微倦怠的聲音從后傳來。
謝清硯轉過頭,男生倚在樓梯口,逆著光,靜靜看她。
宿星卯來得匆忙,在襯衫外草草套了件深色的外衣,扣子扣得糊涂,有一枚像是錯了位,頭發也有些凌亂,不似平日打理得齊齊整整。
二樓臥室門敞著,從里投來一束冷色調的燈光,斜斜從他身后打來,在少年屹然的輪廓邊緣,鍍著一層沒什么生氣的光。
“…都放壞了。”
謝清硯拾起那顆草莓,她驚奇地發現,它壞得并不徹底,一半果皮已被青黃腐蝕,另一半倒還倔強著鮮亮,維持著僅存的鮮活氣。
可惜病氣侵蝕不講道理,大約再過一日,它便會被腐壞纏身。
她問:“什么時候買的。”
“…上次他們回來的時候。”
提起這對總是在他人生節點中缺失的父母,宿星卯話里透著淡淡的生疏,像在說一個陌生人。
“上次是多久?”
“記不清了。”
謝清硯無言以對。
他的父母比謝錦玉還不負責。
宿星卯從樓梯上下來,伸手拿過她手中的草莓,往垃圾桶里丟去。
謝清硯甚至沒反應過來,她愣了兩秒:“為什么要扔。”
“壞了。”他說。
“你也很壞。”謝清硯看看躺在垃圾桶里的草莓,又看看宿星卯,沒好氣。
他沉默了一會,長睫低垂,臉紅得詭譎,嘴唇卻沒什么血色,見她不高興,他也不開心,慢慢地抿住唇,成一條線,繃得很緊:“我…你…不能。”丟。
“你說什么東西?”謝清硯聽不懂這嘰里咕嚕的一句。
隔近了再見他,果然是生病了,眼皮焉焉往下聳,臉龐也攏著一團不正常的紅暈,看上去像在發熱。
她踮腳摸了摸他的額頭,當真觸手滾燙:“你發燒了知道嗎?”
謝清硯回想他方才還穿著單薄的衣服在窗邊吹冷風,簡直是自作孽。
“活該。”謝清硯落井下石,狠狠剜他:“誰叫你學我。”
有傘不打,非要去淋雨,虧他還經常鍛煉呢,身體還沒她造得皮實。
宿星卯定定看她,輕輕“嗯”了聲,他眼里泛著濕亮的水汽,像月光下潮濕的沼澤,深得能讓人陷進去。
“你說你喜歡淋雨。”
“……騙你的。”大概是被燒傻了,她覺得宿星卯現在一點也不聰明了,反而有種笨拙的執拗,他不是那么了解她么?都壞到知道拉黑她逼她找上他,怎么那會就看不出她講的賭氣話。
大笨蛋。
“你嗯什么啊,你發燒了,家里有藥嗎?”
宿星卯點頭,往餐桌旁的櫥柜指去:“在柜子里。”
謝清硯拉開抽屜,果然見到齊全的各類藥品,她挨個掃一圈,取一片退燒藥,遞給他,嘴里嘀咕不停:“我媽一天到晚都說你聰明,生病了也不知道吃藥,真不知道哪里聰明了。”
喉嚨滾動,藥片順著水吞下,宿星卯吃了藥,取來一片濕巾紙,扳正她的手,謝清硯下意識很往外躲。
“你干嘛?”她很警惕。
宿星卯抓住她的腕子,不準她躲,拇指撫過腕間那一塊凸起的骨頭,悄然握緊了,在掌心里淺淺摩挲,爾后撐開她的手掌,一根一根,仔細替她擦干凈手:“剛剛碰了草莓,臟了。”
他低頭靠近她,殷紅的臉龐覆在她額前,謝清硯整個人斂進他的陰影里,兩人離得很近。
一股清冷好聞的味道,縈繞鼻尖,順著肌理,絲絲縷縷鉆入鼻腔。
額頭互相觸碰著,溫度像長了腳,從他身上,跑去她臉上,近在咫尺的距離,連說話都像在竊竊私語。
發燒的人,呼吸格外的燙,謝清硯只是挨近他,臉就被他身上的氣流熏得同樣熱起來,著了火,變成與生病相同的色彩,緋緋一片,風光旖旎。
他靠這么近,是要吻她么。
謝清硯心里緊張,一根指頭落在她頰邊,心門被扣得咚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