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謝清硯沒辦法再逃,她只能面對。
人是自然造物中最奇怪的生物,情緒百種,性格百變,有人張揚就有人內斂,有人坦然就有人別扭,謝清硯就是別扭的人。
小時候父母離異,爸媽都想要她。
謝錦玉與張弗蘭幾度爭執,鬧上法庭,最終在雙方長輩的勸阻下,達成合解。
念在謝清硯已在錦城生活五年,張弗蘭妥協,留謝清硯在國內長大,至于她成年后想去哪,選擇權留給日后的她。
張弗蘭時隔數月回來看望女兒,他與謝錦玉關系依舊僵持,兩人見面,只在女兒跟前維持冷淡的平和,私下說不上半句話,張弗蘭便悄悄同女兒打聽謝錦玉的近況。
那會謝清硯念小學,古靈精怪,已有表達能力,懵懵懂懂也能看出爸爸眼里的希翼,于是她扯謊,說媽媽很想你。
天真無邪的孩童,只期盼小家都變回從前。
來來回回,她在謝錦玉面前替爸爸撒謊,又在張弗蘭跟前說媽媽的好話,倒真讓兩人關系緩和了,再見面,也能和和氣氣的說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謝清硯總以為這是自己的功勞。
長大了一些,謝清硯才想明白,破鏡難重圓,父母哪會被一個小孩子家家叁言兩語誆騙過去,無非是顧念著孩子稚嫩的心,不愿辜負她傻氣的好意,雙雙順桿子下,給足面子功夫。
謝清硯知道后,也不再廢功夫,父母都有各自的生活,爸爸回國的次數越發少,媽媽沉溺在工作中,整日忙碌。
謝清硯依然沒心沒肺的快樂,整天嘻嘻哈哈,日子好像沒變化。
只在爸爸媽媽逢年過節詢問她,可有想他們時,她沉默許久,沒做答。
后來便是想也不肯說全,似是而非,總是拐彎抹角讓人去猜她心思。
謝清硯知曉這很奇怪,但好似只有那一刻,讓旁人絞盡腦汁琢磨她在想什么的時刻,才能感受到被全心全意的在乎。
在那一段極短暫的時間,是只屬于她的舞臺,她在臺下,臺上的人必須得仔細掂量她的表情,觀察她的想法,她微微撇嘴,對面就得忐忑,有沒有猜對,至少在那個當下,她是完全占據了對方的注意力。
而不是孤零零的,期盼爸爸媽媽回家的小孩。
父母覺得虧欠,身旁人也都樂意捧著她,被慣壞了的女孩,大概一輩子也學不會赤裸坦誠的表達需求。
可她嘴里說都怪宿星卯,倒也沒錯,說來說去,這些年,最慣著她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她假惺惺抹兩滴眼淚,找他做的事,有幾件沒成的,光是替她頂罪都數不勝數。
這么久了,謝清硯早已理所當然。
她想不明白。
宿星卯豈能不知。
他的父母相比謝錦玉與張弗蘭,有過之而不無不及。
在謝清硯到來之前,他對兒時最深的記憶,除了堆成小山的試卷,便是錦城的天,灰撲撲的,錦城四面環山,云蒸霧繞,陰天占了一年大頭。
云是一團一團,像棉絮,是天空的被子,蓋在青山綠水之上,總能把陽光蓋得嚴嚴實實。
才上幼兒園的年紀,他已在父親的安排下,練習小學奧數題,卷子寫不完,一張迭過一張,寫得累了,他就會抬頭望天,房間光不亮,灰塵飛起旋。
灰色的天,映進他眼里。
如果沒有人打擾,他可以看很久。
謝清硯來后,身旁多了道聒噪的影子。
最初,他總不習慣,還會躲著她,可她就像條小尾巴,長在他屁股后面似的,甩也甩不掉,不理會,反而越挫越勇,一口一個小啞巴的叫他,非要鬧得他開口才罷休。
后來……后來大部分,也是兩個小小的身影,一遠一近坐著,吵鬧的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坐秋千上停不晃,鬢發在風里飛揚。
安靜的就默默看書,偶爾看看白云涌動,撿一片漂亮葉子當書簽。
從清晨到黃昏,風吹葉動沙沙響,太陽從眼前溜到后腦勺,書頁見底,葉隙篩落的光,停在最后一頁,稀稀拉拉,影子長出翅膀,從背后飛到跟前,拉得老長老長。
當天空涂上深邃的藍色,月亮升起的時候。
才會接到一個姍姍來遲的電話。
忘記是哪方父母,說今晚不能回家。
謝清硯有時會開心,說“太好了,今晚可以看好久好久的哆啦a夢?!保缓笤偻{他,不準說出去;有時會失落的哦一聲,扭頭鉆進被窩睡覺。
缺失家人陪伴的日子,這兩個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著長大。
這些潛移默化的,無形的依賴,落在宿星卯身上,更像某種程度的情感代償。
與謝清硯仍會盼望父母不同,漸漸的,從某一天起,他驚異地發覺,他不會再在取得第一名的日子,期許父親或母親的表揚。
他不在意了。
他好像有了其它更在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