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面上升起些愧色，俯首道。

“公子說得對，湯吳受教了?！?

他話音未落，卻見公子琰已將散落在一旁的金銀盡數(shù)放進(jìn)那繡工精美的荷包中，隨后將那荷包沾上的灰塵草屑一一拂去，才將東西轉(zhuǎn)遞給他。

“一會尋個機(jī)會將東西還給那位小姐吧。”

湯吳一愣，半晌才怔怔接過。

他家公子最是溫柔，明明生著一雙可以擰斷習(xí)武之人脖子的手，卻能將灰塵從發(fā)絲般細(xì)軟的繡線中挑出來。

他家公子也最是心狠，一早定下的原則半分也不會退讓，要用破滅的希望去懲罰那貪婪之人。

不遠(yuǎn)處，那偷兒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再難尋蹤跡。

那湯吳身旁的另一名漢子突然開口問道。

“那小子當(dāng)真會聽從差遣嗎？”

湯吳輕瞥一眼自己的孿生兄弟。

“方才你不是都瞧見了嗎？公子雷霆手段，他哪里敢再耍花樣？”

湯越聞言卻搖搖頭。

“我說的不是他，是清平道的那一個?！?

湯吳這才回過神來，猶疑片刻過后亦有所擔(dān)憂。

“此番狄墨親自前來，屆時瓊壺島內(nèi)外必定高手云集。就算他曾在莊中數(shù)載、能猜透狄墨的詭計，只怕也過不了李苦泉那一關(guān)?！?

“他會去的?！惫隅穆曇羝v卻堅定，藏在布巾下的那雙眼轉(zhuǎn)動著，“那是他師父的東西。無論如何，他都會去的?！?

石舫前，盤踞了一上午的貴客們大都已經(jīng)散去，剩下的三三兩兩聚在岸邊，正同那些船家們低聲商議著些什么。

那是錢多又膽大的好奇之人，不滿足于方才的“隔岸觀火”，在那些船家的一力攛掇下，也起了乘船去那瓊壺島上看一看的念頭。

幾筆生意談妥，船家們收了到了訂銀，一個個都有底氣了起來，開始就近張羅著人手。

在這里招工不比城里，城中正經(jīng)活計大都要一月起結(jié)，店家或船家都是城里的熟面孔，兩方就算談些工錢的事也都盡量還顧著些體面。而這城郊日結(jié)的活計往往都是最苦最臟的，出力氣的只想做完一日工后拿錢走人，不管做的是不是偏門生意，而東家也只管使喚派活，向來不會探究來干活之人的底細(xì)。

幾艘大船的船主深諳其道，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買賣了，幾嗓子便將等工的人攬了大半過去。余下的人便在那些三兩成群的小船中觀望著，一邊立著耳朵偷聽別家談下的價錢，一邊在心中默念著討價還價的口水詞。

一直沉默躲在角落的少年靜靜看著，待人群漸漸散開來才隨之緩緩移動起來。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混跡于這樣的人群之中了。與這些伺機(jī)分食掠奪的鷲相比，那處小村莊里的人就是溫馴而遲緩的羊。

然而諷刺的是，他只有藏身于這樣的人群中時，才會感到游刃有余和安心。

他模樣生得好、瞧著也乖順，很快便有人招呼他過去，但他并不會次次都有所回應(yīng)，要先觀察那船家和他拉到的主顧，若是覺得有所不妥，便跟著人群低頭走開。

不知是否是因為今年的賞劍大會格外隆重，今日這璃心湖畔旁也格外紛雜，他接連審視了三四撥人，才在一艘有些破舊的商船前停下腳步。

船主精明得很，用不著邊的賞錢想將他套牢，一會說同他一起跑船能習(xí)得本領(lǐng)，一會又說好高騖遠(yuǎn)不如踏實干活。他看得明白對方那點算盤卻也并不在意，反正他只是“借船一用”，并不是真的要圖這點工錢。

碎嘴的船主仍在不遺余力地空口畫著大餅，李樵低頭應(yīng)和著，偶爾抬眸瞥向不遠(yuǎn)處日光下蕩漾的湖面，水光輕柔似薄紗，他卻連凝視片刻都做不到、很快便收回目光。

從踏上著璃心湖地界后，他便常有種錯覺：今年這開在水中的賞劍大會，似乎就是為了對付他這樣的人而特意設(shè)計的。

然而天下第一莊莊主現(xiàn)身，機(jī)會就擺在他面前。他腳下這條看不到頭的逃亡之路似乎終于分出了岔路，一條通向終結(jié)這一切的機(jī)會，另一條則通向他自己的終結(jié)。

他做夢都想殺了那個人，可事到臨頭卻又覺得每一步都邁得如此艱難。他幾乎可以想象那個人立在黑暗中微笑看著他的樣子，那微笑是一種篤定，篤定他甚至不敢跨過這些波瀾、舉刀指向?qū)Ψ健?

他也曾抱有最后一絲幻想，幻想狄墨早已將他徹底遺忘了。但他又清楚地知曉每一個叛離山莊之人的下場，因為他曾親手終結(jié)那些人的性命。

他不知道唐慎言當(dāng)著他的面提起那些江湖風(fēng)聲，究竟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但那個人可能會出現(xiàn)的消息就像粗糙的指甲一樣，刮蹭著他藏在衣衫之下的疤，提醒他很多事永遠(yuǎn)不會淡去，而他永遠(yuǎn)無法獲得平靜。

巨大的不安與戰(zhàn)栗感像暗紅的炭煎烤著他，令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因燒灼而疼痛，而他只有重新跳入這冰冷的江湖水之中，才有可能得到些許緩解。

談妥了交接的時間，得了便宜的船主精神抖擻，胡子都根根立了起來，掛上笑臉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