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眼前的情形已經見過不下百次,石懷玉仍是控制不住地鼻間一酸。
她望著月光下擦拭著寶劍的年邁將軍,最終走上前,將油燈輕輕放在石臺之上。
“好,我陪將軍守到天明。”
城北筍石街天祿閣,三層樓閣燈火通明。
酒過不知幾巡,頂樓席間已熱成一團,男子的哄笑聲同伶人唱曲聲、舞女抖動的鈴鐺聲混作一團,幾乎要聽不清那樂伎手中的琵琶與牙板。
不一會,人影繚亂的屏風被人撞歪,一名東倒西歪的錦衣少爺隨后沖了出來。他頭上的玉冠已經歪斜,繡了金銀竹葉的領口也被他扯開,他疾行幾步、整個人便趴伏在欄桿上翻江倒海地吐起來。
不一會,那屏風后又走出兩人,一左一右將他架起來,三人勾肩搭背地回到那酒氣沖天的內間,又是新一輪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天祿閣鮮花錦簇、人來人往的庭院中,一身綠衣的女子望著那消失在三樓的身影,面無表情地轉身穿過人群,徑直來到酒樓后巷停著的那輛馬車前。
馬車前站著個青衣人,披蓑戴笠、漁者裝扮,聞聲轉過身來。
柳裁梧的臉上已恢復了明艷得體的模樣,行禮后從袖中取出一物遞了過去,隨后輕聲說道。
“我家少爺現下不便見客,你可將東西轉交于我?!?
那青衣人顯然并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了,只會意地笑了笑,接過女子手中那只盒子,轉身從馬車車廂那無數只一模一樣的盒子中取出一只,雙手遞給柳裁梧。
“這個月的藥已按時送到了,祝閣下萬事勝意?!?
柳裁梧接過盒子,那青衣人再不多做停留,轉身便上了馬車,駕著車向下一個目的地而去了。
馬車消失在巷口的一刻,一道紅色身影便從一旁的樹頂一躍而下。
姜辛兒直奔那綠衣女子而去,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在對方手中的盒子上停留片刻。
“少爺醉得很厲害嗎?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柳裁梧沒有回答她,只靜靜看了她片刻,然后將手中那只盒子打開,遞到了她眼前。
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瓷瓶,瓶身天青色,無半點裝飾。
“拿去?!?
姜辛兒愣住了,看了看那瓶子、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過了片刻才喃喃道。
“可這個月還沒到日子……”
“愛要不要,不要也罷?!?
柳裁梧冷聲說完,便要合上蓋子。
冷不丁斜里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那盒子,隨即將那只天青色的瓶子握在了手中。
柳裁梧收起那空盒子,抬頭看向神情有些忐忑的姜辛兒。
褪去那些后天養成的煞氣與刻板,那本該是一張年輕中透出幾分張揚的臉,眉眼雖然大相徑庭,但神韻卻同年輕時的她有三四分的相似。
柳裁梧轉過身去,望著不遠處透出喧鬧人聲的酒樓,突然開口道。
“如果這不是你想過的日子,就想辦法離開吧。”
姜辛兒渾身一震,隨即低下頭去。
“你明知道我不能……”
“只要你想,總有一天你會離開的。如果從未想過,便只能被困在原地一輩子。”
姜辛兒抬起頭來。
在邱府生活了這么多年,她還是會對眼前的女子有些又敬又怕。
這位綠衣管事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凜冽氣息,像是早已看透一切人情世故一般,不論身在何處,總比周圍的氛圍要涼上些許,靠近時便能感覺得到那股涼薄之意。
這樣的女子,理應覓一處清靜之所飲風啖露,為何要屈身困足于府院之中、往返煙火嘈雜之地呢?
沉默片刻,姜辛兒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既然能走,你又為何不走?”
“世間種種不合情理,歸根結底不過情愿二字?!绷梦嗟难凵翊┻^那些五彩的燈籠,最終落在夜色靜謐的遠方,“我當然也曾經想過離開。但那本該同我一起走的人永遠留在了這里。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離開了。”
城南守器街,巷口那幾個醉酒的江湖客終于攙扶著走遠了,吵鬧了一整個白日的聽風堂總算是靜了下來。
吃飽喝足的鴨子們在天井旁的草叢里睡下了,就連小蟲也收斂了許多,熱了一天的花草悄悄伸展枝葉,偶有水從葉片滴落的聲音。
又過了片刻,似乎起了東風。
夜風穿堂而過,先是撩動了那棵芭蕉樹葉片,隨即將那半掩著的門板吹得一會開、一會合,老舊的門樞跟著吱呀作響,聽得人心煩氣躁。
又是哪個起夜過后不將門關好,簡直令人發指。
唐慎言猛地掀開被子,剛想破口大罵,隨即突然想起那一眾討人嫌的家伙早就卷鋪蓋走人了,今夜的聽風堂應當只得他一人。
他一凜,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了,踟躕片刻,拎起一直立在床頭的燒火棍握在手中,又從枕下摸出一只火折,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