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氣,掏出一點碎銀遞給那小廝。
“去旁邊的鋪子看看,若有還開著的,買些燈油回來。”
馬車前那盞方才添過燈油的風燈燒得微微發燙,看起來再亮小半個時辰也沒什么問題。
但那小廝還是應聲接過碎銀,飛快瞄了那兩人一眼,腿腳麻利地離開了。
他方一走遠,許秋遲便看向姜辛兒,沒頭沒尾地開口問道。
“辛兒可知道,府中那么多地方,為何我偏偏喜歡園子里那片池塘?”
他的聲音又恢復了以往那種輕松透著慵懶的調子,姜辛兒也有些找回了理智,回想起自己方才大喊大叫的樣子,不禁將頭埋得更深,開口時聲音聽起來也悶悶的。
“聽懷玉嬸提起過。她說少爺小的時候就喜歡在池塘邊玩水,想來現在也是如此吧。”
“懷玉嬸說得不假,我小時候確實喜歡那池塘。不過那是因為我也去不了什么別的有趣的地方。”許秋遲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停頓,他似乎是在猶豫什么,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至于現在,我之所以總是蹲在那池塘旁,是因為喜歡看那些被困在其中的魚。只有看到它們被困在一處更小的地方的時候,我的心才會平靜些。”
一直低著頭的姜辛兒聽到這里,猛地抬起頭來。
她就這么怔怔看著眼前的人,仿佛要從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即使過往相處了這么久,許秋遲也很少見過姜辛兒露出這種眼神,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去回應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露出了他慣常會露出的笑容、摘下腰間的扇子打起扇來。
“這件事就連懷玉嬸也是不知道的,我只告訴了辛兒,就當做你我之間的秘密。如此這般,辛兒便不要再同我置氣了,好不好?”
他沒有去看姜辛兒,目光望著遠處,似乎在等那去買東西的小廝。過了一會,他才聽見她的聲音鄭重響起。
“好。”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說完之后又沒了下文。
但馬車旁搖扇子的男子似乎一瞬間便舒展開來,這才恢復了往日十成的風采。
跑腿的小廝終于兩手空空的回來了。他當然什么也買不到,六里坉這樣的地方太陽一落山便沒什么生意好做了。他有些忐忑,可吩咐他的少爺卻似乎早就忘了買東西的事,自顧自地鉆進了馬車。
紅衣女子也已利落翻身坐上車,只留那小廝一人呆站在原地、莫名覺得那馬車上沒了自己的位置,被催了一聲才爬上另一邊。
搖晃的風燈映亮了姜辛兒的側臉,使得那張還有些年輕稚嫩的臉變得前所未有的堅毅。
無妨,就讓她再多陪他在這池塘中游上幾個回合吧。
或許哪一日,水漲秋池,魚兒終能去到它想去的任何地方。
車輪滾滾向前,馬車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六里坉坑坑洼洼的街道,向著夜色深處而去。
故事
李樵回到聽風堂的時候,街角外的打更人剛唱完四更天。
子時已過,整個九皋城都在沉睡之中。
院子里空落落的,司徒金寶已經不在原地了,天井旁那棵巨大的芭蕉樹下,只有女子落寞的身影還有兩只已經快要見底的酒壇子。
李樵上前半步,輕聲喚道。
“阿姊?”
芭蕉樹下的人一時間沒說話,仍保持著抬頭望月的姿勢,但那雙向來精明且靈光四射的眼睛如今怎么也睜不開的樣子,半晌終于抬了抬胳膊,從那快要見底的酒壇里倒出最后一杯大廬釀來。
清澈搖晃的酒液就要送入口中,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又快又穩地接過了那杯酒。
秦九葉手中一空,這才意識到什么,勉強撐開一雙醉眼望向身旁地面上那雙熟悉的腳。
“你去了哪里?怎么現在才回來?”
李樵的手指捏著那杯酒,一時間沒有動作。
“阿姊在等我回來?”
女子搖搖頭,已經有些散亂的發髻又掉下一縷頭發,在她肩頭晃來晃去。
“誰等你了?我是怕你跑了,明日沒人做工。”
少年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仍不敢輕易下判斷,于是只輕聲解釋道。
“你先前要我有空多照看阿翁。我先前見他要走,便一路跟著他,見他上了船、熄了燈,這才回來的。”
空氣又安靜了片刻,秦九葉這才緩緩抬起頭來,那雙先前半闔的眼睛現在終于睜開了,黑亮的瞳仁瞧著像是被雪洗過一般,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攝人心魄。
“那是我阿翁,又不是你阿翁,你這么上心做什么?到時候這工錢可怎么算……”
怎么算?她清醒的時候,就沒有她算不清楚的工錢。
李樵走上前,如實下了定論。
“你喝醉了。”
秦九葉沒理會他,只是抬手抓住一旁的酒壇子晃了晃,聲音里倒是聽不出幾分醉意。
“許秋遲那紈绔,不知花了多少銀子買這大廬釀。買這么多了也就算了,喝不完還不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