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本應一直是警惕的,如今卻在不知不覺中將這種警惕從她身上撤了下來。
少年臉色有一瞬間的凝滯,但他很快便調整過來,幾乎是下意識地便為自己開脫道。
“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蘇家二小姐,同她說了會話,是她告訴我的。”
他不提蘇沐禾還好,這一提,秦九葉的眼前就止不住地翻涌起那雕花舷窗里交纏的人影,還有碼頭上那跪地“認罪”的蘇沐禾。
她該說什么?說她其實已經知道了蘇家二小姐真正傾心之人不是那少年得志、官運亨通的斷玉君,而是山野之中一個無名村夫?你李樵當真是好本事啊。這謀取人心的本領,她秦九葉怎地連十分之一都學不到呢?
她的手指扣緊了那片有些潮濕的被面。
“只是路上遇見過?她就只是同你說了會話?”
李樵頓了頓,隨即點點頭。
“是。”
秦九葉不得不深吸一口來平復自己內心的那股沖動。
她多想破口大罵、當面狠狠拆穿他的謊言、直截了當地質問那洹河上究竟發生過什么,但她終究還是說不出口、也問不出口。
秦九葉憋了半晌,隨后才悶悶地開了口。
“我先前說,讓你早些同她斷了念想……這話我收回來。你若也喜歡她,便好好對她吧。”
她說完,看也不想再看對方,重新拉起床上的被褥蓋到頭上。
她本已打算悶頭繼續睡了,可躺下半天,身后遲遲沒有動靜。兩廂僵持不下,秦九葉憋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再次翻過身來。
少年果然并沒有離開,仍蹲在床榻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所以……你都看見了?”他的話含含糊糊的,發問時的語氣卻一點也不含糊,“阿姊為何不怪我?”
怪他什么?怪他不該同蘇家人糾纏不清?怪他只顧著追那刺客,將她一人扔在貨船上?還是怪他沒有及時趕回來,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那怒氣沖沖的蘇沐芝?
他沒有義務做這些,而她也沒有立場去責怪他。
秦九葉沒有注意到對方神情上的改變,因為她自己也有些煩躁。
“我看沒看見有什么緊要?我方才說的話你到底聽明白沒有?聽明白了就不要在我這里糾纏了……”
“阿姊為何要我對她好?”
他似乎全然聽不進她的“勸告”,說出口的話落在她耳朵里,有種惡人先告狀的無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對方一副刨根問底的樣子,她倒不如趁眼下這個機會將事情說明白。
秦九葉直起身子來,盡量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開口道。
“我確實湊巧看見你同她在一艘船上的情景了。不止是船上,方才在碼頭,我見她寧可自己背上罪名,也沒有將你供出來,便知曉她對你應當也是有些喜歡的。我無意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只是叮囑你,你若有意便不要辜負了她,若是不想承擔什么也要好說好散,不要傷了彼此的心才是……”
“她袒護了我,便是對我有些喜歡嗎?”李樵那雙向來波光流轉的眼睛如今變得十分安靜,安靜得簡直有些可怕,“那阿姊也袒護過我,可是對我也有些喜歡?”
這是什么問法?她話里話外的重點明明不是這個。
秦九葉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眼下這突如其來的對話竟會演變成一場不輸凌晨那場大戲的對決。而她本可以在這場對決中占據絕對的優勢的,可不知為何,卻在三言兩語后落入了無比被動的境地。
他問話中那種似有若無的爭強好勝令她有些說不出的慍怒,隨之而來的還有些許失望,更多的則是一種無奈。
“這怎么能是一回事?你我只是立場相同,需得共克時艱。喜歡卻是不分立場、也不受人控制的。”
若人能從立場和處境出發、權衡利弊、控制自己去喜歡怎樣一個人,戲折子上便不會有那么多仇人子女相愛的故事了,金寶那廢柴也不會每日癡癡念著那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的方家小姐無法自拔了。
“所以阿姊有喜歡的人了嗎?是邱陵嗎?”少年頓住了,蒙在他眼睛上的最后一層柔光漸漸褪去,露出一些冰冷尖銳的東西來,“可阿姊若喜歡的是旁人,為何在船上喊得卻是我的名字?”
秦九葉無言以對,只能僵在那里。
她不說話,對方便步步逼近。
“阿姊可以喜歡那姓邱的,為何不能喜歡我?可是在意我與蘇沐禾的關系?”
“沒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你也不用解釋給我聽……”
李樵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初次見她時,是在郡守府衙對街。我借她傘,是因為一早便發現她盯著邱陵的馬在看、似是要等對方,便對她的身份有些猜測,想要日后從她身上打探些消息。”
“壽宴私會,是她主動尋我。她不過是心中寂寞迷茫,想要找人傾訴,而我必須小心應付,否則便有可能暴露、完不成你交給我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