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如此微薄,經不起任何一次賭注,但凡有萬分之一的輸面,她便有可能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秦九葉將身體緊緊縮成一團,流血的手握緊了先前那顆來不及扔出的煙丸,隨即又飛快取下那根藏在簪中的毫針來。
船艙狹窄、視線不佳,她未必能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江湖客一樣在烏煙瘴氣中迅速脫身,但她能為自己掙得一個反抗的機會。說到認穴,她自認不比那心俞差,可她不會牽線飛針,只能近身一搏。可若離得太近,就算有那迷煙做掩護,她又能有幾分可能快過一個使暗器的刺客殺手呢?
她曾對老秦發過毒誓,有生之年不用醫術害人。然而眼下顯然顧不了那么多了,她便是使盡渾身解數也未必能傷到眼前的人。
恍惚間,她的思緒竟不受控制地飄遠,想著些荒誕而奇怪的事。
若她當真用一根毫針扎死了一名江湖高手,這江湖上是否就會有關于她的傳說呢?她的針應該叫什么?果然針?聽起來好像不太中用的樣子……
噼里啪啦。
那是稻草燃燒的聲音。
咚,咚,咚。
那是她的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聲。
下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蠕動、顫抖著、輕輕吐出兩個字來。
“李樵……”
有時人在極度危急的情況下,會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種身體與思緒分離的狀態,而在秦九葉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她的舌頭已把心底默念的那兩個字念了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她的手中握著那用來保命的煙丸和毫針,口中卻在喚他的名字?
她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過往每次遇到困難的時候,她能依仗的人從來只有自己。是以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危機關頭喊出另一個人的名字。
一個眼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她眼前的人的名字。
火光愈盛,將心俞鬼魅般的影子投在船艙的四壁之上。那影子就在她眼前放大、放大,她幾乎能看到對方那雙繡鞋、聞到她身上那股刺鼻的熏香味、聽到她堵在喉嚨深處的輕蔑笑聲。
若人死前最后一刻見到的是這般情景,孤身去投胎的路上只怕都會覺得憋屈吧?
秦九葉閉上了眼睛,狠狠擲出了手中的煙丸。屏住呼吸前一刻,她聽到自己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
“李樵——”
受了潮的煙丸在地上彈跳兩下才裂開來,啞炮一般冒出小股灰煙便沒了動靜。
擎羊多奸商,老祖宗誠不欺她也。
秦九葉絕望握緊了手中的針。稀薄煙氣中,她只聽到那心俞放肆的笑聲飄忽不定地響起。
然而那笑聲并沒有持續多久。
下一刻,木頭碎裂的巨大聲響在船艙一側炸開來,夜風鉆入底艙之中,那團火光瞬間竄起、燒得更旺。
秦九葉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伴隨著那陣風落在她身后。
隨即,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我在。”
劣犬
凌晨時分的洹河河面仍殘存著最后一層薄霧盤桓不散,任何光亮、任何聲響都會被稀釋進那片水霧中,片刻過后便蒸發得不留痕跡。
就像那些隱秘的情緒一樣,不論在一個人心中如何翻涌,最終還是要落得寂靜無聲。
紗帳輕遮的小窗內,蘇沐禾緩緩低下頭、望向橫在她腰間那柄沒有出鞘的銹刀。
少年臉上那種乖順的笑像是被人反復雕刻過后刻進骨子里的一種記憶,而他握刀抵在他們之間的那只手則帶著一種本能。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厭惡被觸碰、要同任何人保持距離的反應。從前,她在雨天也會這般下意識地遠離那些水坑,將自己蜷縮在那一眼可以望到盡頭的屋檐之下。
其實除了抬起那只握刀的手,他再沒有其他動作了,但蘇沐禾知道,她再也不能靠近他分毫了。
她抬起頭看向他,隨即猝不及防地望進一雙冷漠的眼睛。少年身姿挺秀,好似一株長在曠野溪流邊的野芭蕉樹,粗枝與柔葉并存,生就一副卷舒多情、承雨承愁的模樣,然而那雙褪去了偽裝的眼睛深處,卻比嶙峋的山石還要貧瘠。
她為自己在這一瞬間窺見的真相感到錯愕,但不過一息之間,那雙淺褐色的眼睛已經恢復如常,溫馴同今夜河面上泛起的煙海云霧般浮上來,遮掩住他的一切心緒。
“夜里行船,風大浪大,二小姐可要站穩了。”
蘇沐禾輕啟朱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下一刻,那柄橫在她腰前的刀已經離開,他們之間又恢復到了先前的距離。
沉默從他們腳下的影子中溢了出來,在整個船屋的四壁上蔓延,將每一寸空氣都籠罩在其中。
她曾經很擅長同這種沉默相處。
在姐姐開始跟著家中管事巡賬、兄長開始“以酒會友”到深夜的那些年,她便是這樣日復一日地獨自在自己的小院中徘徊,或是跪坐在祖母身旁,聽那些已經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的佛經。佛珠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