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再次亮起,她抬頭時發現,少年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
透過這扇小窗,勉強只能看到一小塊河面。四周似乎起了一點風,霧氣被吹散了些,隱約可見遠方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那是蘇家的另一艘貨船。
蘇沐禾提起那盞琉璃燈,光著腳從小塌上走下來。
“你不是來尋扇子的吧?”她突然便湊近了他,用一種奇怪的語調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少年眼波輕轉,終于將視線落在對方臉上。
其實細細分辨,那女子有著一雙同他相像的眼睛,初見時總覺得是帶著一層水光,朦朦朧朧、迷蒙似煙雨,可細瞧那迷蒙之下分明沒有幾分醉意,有的只是清醒。
李樵笑了,笑聲低低的。
“其實我找東西,從來不需要旁人插手。”
蘇沐禾看著眼前那張笑臉,只覺得方才灌下去的酒都沿著心脈燒了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他,桀驁難馴的、令她一見難忘的他。
那個在雨中借她傘的少年仿佛又回來了,眼下就活靈活現地站在她面前。
就這一瞬間的停頓,那少年已欲轉身離去。
她不甘心,整個人猛地向前一步。河面的風從窗戶縫隙灌入屋中,將她微松的發髻吹得有些散亂。
“沒用的。蘇家的貨船每一艘都是按照一個模子打出來的,就連跟船十年的自家船夫也未必能隔著江水一眼認出來。就算你目力再過人,也是一樣。”
少年的身影沉默著,不知是否在思考她說的話。
蘇沐禾手中的琉璃燈燒得更旺,她再一次向那道身影靠近。
“你若肯留下來,我便告訴你你要找的東西在哪艘船上。”她的聲音幾乎貼著他的后背響起,聲音是一如既往的輕柔,“你莫要憂心。過了今晚,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到時候不止是一柄腰扇,一切都會物歸原主……”
九皋城的煙波映月乃是龍樞一景,其中又以初夏月色最為醉人。只可惜天公常不作美,晴月總是難尋。
今夜月色黯淡,卻有比月色更醉人的東西。
船在河面上緩緩而過,船身正中的那扇圓形雕花小窗被一盞燈火映亮、桂枝月輪一般。夜風輕拂,窗前的紗帳被吹起,朦朦朧朧地顯出一雙人影來,那道纖細的倩影緩緩靠近前方高瘦的身影,意境纏綿好似那傳說中的月神在同她的情人蟾宮夜會。
然而或許就連那“月中人”自己也并不知曉,這離近的燈火將人影打在窗戶紙上,就和演皮影戲沒什么兩樣。
他們更不知曉的是,凌晨時分的河面上,竟還會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一看便是老半天。
秦九葉趴伏在船尾干枯的稻草堆上、擠在兩匹馬的馬屁股中間,怔怔瞧著那船上投照出的人影,一時間幾乎忘了動彈。
她的位置就是這么剛剛好,偏一點、正一點都會瞧不見那扇雕花小窗。她的時機就拿捏得這么準確,早片刻、晚片刻都不能趕上那薄霧散去的空隙。她的眼神就這么好使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能辨認出那兩人的輪廓來。
可她就是看清了。不僅看清了,恍惚間她仿佛就置身在那船屋中,近到能看到那兩個交互依偎的人影、近到能聽到兩人間曖昧的低語、近到能感覺到那盞燈的熱度,喘息聲混著心跳聲愈演愈烈,她只覺得一股熱氣順著耳朵根往上爬……
馬匹一陣騷動,兩條馬尾焦躁地甩了甩、卷起一股帶著馬糞氣味的風。秦九葉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再望去的時候,那一雙人影已連帶著那扇小窗一起消失在薄霧中,就像今夜那輪隱入云霧的月亮一樣。
她連忙左右安撫一番、順了順那馬屁股上的毛,隨即一陣后怕:她竟因為窺探旁人而陷入了片刻的走神、險些誤了此行的目的。
摸了摸心口,她縮在黑暗中愣怔了片刻,感覺人雖仍在原處,但半邊魂卻還留在那河面上的船屋中,對著那對男女的剪影浮想聯翩。都怪金寶平日里不學無術,醫書讀不了幾冊,戲折子一本不落,還總喜歡在她跟前念叨。那不就是金寶那棒槌最喜歡的那套爛俗戲碼嗎?小廝攀上小姐,兩人私定終生,下一場就該蹦出個棒打鴛鴦的,變成一出亡命天涯的好戲了。
可這兩人總共也沒見過幾面,怎么就勾搭上了?
秦九葉的震驚和疑惑只持續了片刻,隨即她便立刻想到了什么。
沒錯,只能是那日壽宴了。壽宴上,李樵同她分開了一陣子,之后回到聽風堂他便說起那蘇沐禾的事來,她當時并未在意,直到此刻回想起唐慎言等人的眼神和語氣,突然便有些想笑。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為眼下的處境,她又分明知道自己是笑不出的。
她不想去追究那日李樵為何會與蘇沐禾相遇,也不愿去細思眼下那兩人究竟在那船屋中做些什么,只能不斷說服自己:情投意合也好、權宜之計也罷,對方若還念著自己那份解藥,便該記得今晚的任務。而她此刻既不可為這些事分心,也不可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