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命查案,一日不結案,便有可能再多枉死之人。于我來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要緊事。我沒向她索取任何東西,是她執意放在這里。我將糖糕放在地上,是因為這屋里的案子上只能放和案件相關的東西。我本沒有義務浪費時間同你解釋這些,看在她先前在查案中幫過忙的份上,才寬許你站到現在。你的話既已說完,便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快些滾出去,否則我便只能秉公辦事,以無視法規禁令為由請你多待幾日了。”
可怕的氣氛開始在擁擠的房間內膨脹開來,站在門口的陸子參莫名有些氣短,進退兩難地沉默著。
他對今天的事充滿驚疑和困惑。
他驚疑的是,一個村野藥堂掌柜的遠房表弟竟然都能將他按在地上揍,他是否當真未老先衰、實在是不中用了?而他那些軍中舊友則一直在大意麻痹他、日日捧他臭腳?
至于困惑……十兩糖糕的事,何故能讓人如此大動肝火、劍拔弩張?是他對糖糕的理解還不夠深刻到位嗎?
陸子參低著頭,一邊自我苦苦思索、一邊偷瞄那可怕氛圍中心的兩人。
許久,只見李樵上前三步抵在那張案子前,隨即五指張開、緩緩按在案上。
他的聲音壓低了,有意只說給眼前人聽。
“邱家大少爺,你這案子上就算沒有這十兩糖糕,也終究會落上灰塵,就像你生在這人世間便不可能永遠不染纖塵、獨善其身。你若還不明白,我便再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是邱家人,而不僅僅只是那個掛了督護官銜、名聲清廉的斷玉君。從清平道到寶蜃樓再到蘇家,你從來不曾缺席,但卻總是晚人一步,你可有想過這是為什么?”
從方才開始對方的種種囂張行為都不能令他為之所動,但剛剛的這番低語,卻令邱陵神色微變。
然而喝問的話還未出口,少年卻仿佛已經知曉他要說什么,不客氣地先一步開口道。
“要問便去問你那好弟弟吧。自家人管自家事。離我阿姊遠一點,否則……”
李樵上前半步,壓低嗓音低聲說了些什么,隨即飛快退開,不再看邱陵一眼,轉身奪門而去,離開前不忘拎走了門口那包糖糕。
陸子參攔也不是、追也不是,半晌才紅著臉繼續請罪道。
“屬下無能,請督護責罰!聽風堂那邊屬下即刻便換人看守,定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不必麻煩了,你們攔不住他。”
邱陵說罷,原地立了片刻,便抬腳向院子里走去。
雨勢減小,但仍未停歇,方才陸子參與那少年交手過的地方,碎了一地的傘桿已被雨水打得漆黑發亮。他隨意撿起半根,拿在手中細細打量。
江湖中有人以鐵傘為兵器,但不會有人用一把紙糊的油傘當兵器。除非對方是想借此來掩藏真正的武功路數。
候在院中的一眾小將都有些垂頭喪氣,看在陸子參眼里更是憋屈,他上前一步抱拳道。
“是屬下方才輕敵了。若是再來一場,定不會輸給他。”
“下次若再對上,不要同他硬碰硬。想辦法沉住氣、拖住他片刻,對你來說便有勝算。”
邱陵說罷,手腕一翻,那碎裂的傘桿便直直飛出、插入墻中縫隙里。
陸子參行伍出身,一身本領都是上陣殺敵磨礪出來的,就算比不得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也絕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擊。
方才那場短兵相接他聽在耳朵里。陸子參并非全然敗在招式身法上,而是敗在了對敵時的氣勢。對方雖是手無寸鐵、孤身前來,但周身沒有半點怯意,反而冷靜得像是對一切都盡在掌握。
這種目空一切、冷酷肅殺的氣勢,或許要比戰場殺敵經歷更多血戰才能練就。
何況,能用一把傘柄擊退雙刀,論其本身的武學造詣也差不到哪里去。陸子參能贏才是怪事。
這樣的存在,偏偏要躲在荒村之中、做個煎藥看堂子的藥堂伙計。便是江湖中也不會有人在這個年紀選擇避世,除非他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而對方既出身江湖,知曉清平道的事本不足為奇,但詭異之處在于,他竟已將其和寶蜃樓乃至蘇家的事聯系在了一起,若非同他一樣早在暗中追查此事,或許便是局中人。
這聽風堂里關著的人……當真一個比一個有趣。
那廂陸子參顯然對自己得到的判詞很是不服,梗著脖子原地站了一會,又不死心地對自家督軍請命道。
“屬下肯請督護下令,這便去好好查一查他……”
“不必了。按我先前交代的,先查蘇家。至于他……時候到了我親自來查。”
陸子參愣了愣,下意識開口道。
“可他若真是有問題,那秦姑娘豈不是也……”
邱陵薄唇輕抿,目光穿透雨幕、落在那房檐上日漸茂盛的雜草上。
“她若有罪,我自會追究到底。但她若無辜,我便會肅清她左右,讓她重回本該有的生活。”
耍脾氣
細雨中的東便橋上,行人往來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