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最后一句話,想問二少爺。”
對方轉(zhuǎn)過身來,懷里抱著那只鴨子順了順毛,心情似乎不錯。
“你說。”
女子緩緩抬起頭來,那雙眼睛中透出一種同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光來。
“二少爺要查康仁壽一案,卻自始至終沒懷疑過那兇手或許就在我們之間嗎?”
抱著鴨子的許秋遲笑了,那笑容確實是有錢人家不知疾苦的少爺才會有的笑容,可說出口的話卻遠(yuǎn)不是那么回事。
“你們確實都有嫌疑。但那又如何?這江湖之中,可有全然無辜之人?我不過是在沾染點墨同漆黑一片之間做出了選擇。秦掌柜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對方說完便不再看她,只抱著那只鴨子從來時的狗洞爬了出去,瞧那身形已多了幾分熟練,若再走上幾回便能來去自如了。
“明日未正三刻,不見不散。”
抖動的草叢終于恢復(fù)了平靜,秦九葉又貼著墻根聽了一會,確定沒有聽到邱陵手下痛揍某人的聲響后,這才頗有些失望地轉(zhuǎn)身離開。
陽光下的聽風(fēng)堂靜悄悄的,唯有墻角的幾只小蟲不時搔一搔腿,慵懶得提不起勁來。
午后的幽陽街靜悄悄的,房檐下的影子排成一條筆直的線,線這頭是青磚壘成的高墻,線那頭是低低矮矮的民房。
這里是邱府的后街,除了府中的車馬偶爾從此經(jīng)過,平日里見不到幾個人影。
可住得近的街坊鄰居誰人不知,那府上的二少爺是個喜歡風(fēng)流快活的主?不是在那紅雉坊間流連忘返,就是在那黛綃河上的畫舫里夜夜笙歌,偶爾趁著夜色歸來也是寶馬香車、陣陣酒氣,間或有女子撥弦彈唱和嬉笑聲相伴,直把人燥得睡不著覺。
只是如今那馬車中卻無女子曼妙的歌聲,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鴨子叫。
終于,馬車在邱府后門處停下,車簾微動、一雙手探了出來,不由分說地將一只白胖胖、毛茸茸的東西塞到了車前那紅衣女子的手中。
“辛兒來,為它取個名字。”
姜辛兒雙手僵硬地托著那只鴨子,一雙杏眼死死瞪著對方。
“……少爺,這不是只鴨子么?”
“是呀,”錦衣少爺眨巴著兩只眼睛,語氣十足地認(rèn)真,“鴨子便不能有個名字么?”
姜辛兒勉強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緩緩將視線挪向一旁。
“辛兒不善此道,還請少爺見諒。”
男子穿著那身沾了鴨屎的衣裳跳下馬車,接過那只鴨子左右端詳起來。
“你瞧它這呆頭呆腦的樣子,走起路來一步三晃,吵鬧的時候嗓門聒噪得很,搶吃食的時候又透著一股子不要命的精明,不如就叫……秦掌柜好了。”
說罷,他掠一眼女子臉上那變幻莫測的表情,幾乎愉快地笑出聲來,哼著昨日聽來的小曲、熟門熟路地拐進(jìn)了后門。
晌午時分的光亮得發(fā)白,照得那一頃池塘像碎了的鏡子,蟬噪還沒開始,空氣中是初夏花草的濃烈香氣,一切都透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安寧閑適。
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一切都不會改變,就這么長長久久、長長久久下去……
“二少爺。”
他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望向幽深回廊的盡頭。
熾熱陽光與陰影交界處站著一名頭發(fā)花白的婦人,頭雖微垂著、腰桿卻挺直,面容上依稀可辯年輕時的艷麗,眼角的紋路反倒為她添了幾分柔和,配上那雙堅毅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沉靜感。
許秋遲就這么站在原地定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
“可是又不好了?”
婦人沒說話,只深深低下頭去。
男子方才進(jìn)門時的笑還殘存在嘴角,眼中的光卻在一瞬間破碎了。
手一松,那只白毛鴨子掉在地上,“嘎嘎”叫了兩聲便扭著屁股直奔那池塘而去了。
他身后不遠(yuǎn)處,紅衣女子望著這一幕握緊了手中刀鞘,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悶痛。她想開口說些什么,但最終只能橡根木頭一樣杵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片刻后,許秋遲終于穿過長廊走向那名婦人。
“懷玉嬸辛苦了。”
石懷玉搖搖頭,抬手摘去對方頭上掛了一路的草屑、又為他撣了撣衣擺上的塵土。
“這樣的話以后莫要再說了。柳管事已在里面了,二少爺可要進(jìn)去看看?”
男子望著前方那消失在暗處的回廊,頓了頓后才開口道。
“不必了。我不是郎中,看再多遍也是徒勞。”
石懷玉退開半步,望見男子面上的神情,輕嘆一聲。
“二少爺不必自責(zé),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不是你的錯,便不要懲罰自己、折磨自己,平白跟著受苦。”
她話說得懇切,而類似的話更是說過很多遍,卻不知對方到底聽進(jìn)過幾回。
這邱府的二少爺,天生長了一張笑臉,很多人即便離得很近也未必看懂過那笑臉背后的真正情緒。是以時間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