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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鳴叫聲,似乎就連那些帶著粘液的皮膚互相擠壓、黃綠色的腮部鼓起又癟下的聲響,都能聽得那樣真切。
水泡膨脹開來又破碎,堆積成白色的泡沫浮在一潭死水中,一雙雙呆滯的橫瞳破開泡沫鉆出水面來,震動著身體不斷鳴叫著、鳴叫著……
李樵在黑暗中猛地坐起身來。
沉重地喘息聲從他的胸腔深處傳來,像溺水者嗆在嗓子眼的呼救聲。
是因為那公子琰給他服下的東西嗎?還是因為明明沒到日子,他卻提前服下了晴風散……
雙手死死抱住腦袋,他飛快回想著這些日子在他身上發生的變化。
或許他不該那日情急之下服下那瓶搶來的晴風散。但若非如此,他可能無法帶傷殺出重圍、維持神志清醒到逃出城門的一刻。
司徒金寶的呼嚕聲仍然震天響,他卻仍能聽到那些蛙鳴聲。
那聲音仿佛不是從窗外傳來,而是來自他的腦袋深處。
他找不到、也趕不走那些聲音,除非他抽出刀來,將自己的腦袋劈作兩半……
許久,他將狠狠插入頭發中的十指緩緩放下,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
他沒有穿外衣,就裹著黑暗當做衣裳,佝僂著身子、一步步走出了正殿。
陸子參
清晨的聽風堂有那么幾分涼爽。
昨夜雨停后起了東風,水汽被吹散開來,將潮濕黏膩帶走了不少。
許是昨天睡前同唐慎言跑了幾圈、活動了一番筋骨,秦九葉這一夜睡得格外踏實,如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推開殿門,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
院子里靜悄悄的,令她生出一種此處只有她一人的錯覺。
為了遷就江湖中人慵懶散漫的生活習慣,聽風堂每日往往要拖到巳時才開門。可果然居不同。那些早起出工、下田干活的人們往往天還沒亮便要出門,又不能干活干到一半放下活計來藥堂取藥,秦九葉為了照顧這些生意,往往要起得更早,這些年下來已經養成了習慣。
起得早也沒什么不好,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秦九葉望了望身后依舊沒什么動靜的正殿,想到今日也不做生意,便也懶得去叫人起床,搓了搓手、兀自向著小廚房而去。
聽風堂的廚房比果然居那煮藥燒飯都擠在一起的東房大一些,但歸根結底也是個破爛地方,而她太熟悉這種破爛地方的路數了,幾乎沒費什么勁便從灶臺旁的石頭縫里找到了剩下的幾張饃餅。
隔夜的餅子又干又硬,她吃了幾口便覺得嗓子眼冒火,轉頭望向那角落里的水缸,便起身走了過去。
水缸上的蓋子只蓋了一半,也不知是否落了灰進去,秦九葉嫌棄地嘖嘖兩聲、打著哈欠一把掀開水缸,下一刻手里的半個餅便掉在了地上。
水缸里只剩一半水,眼下那一半水中漂浮著半個濕漉漉的腦袋,腦袋上那些黑色發絲觸手一樣貼在缸壁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同那“溺死鬼”一同從缸里爬出來。
秦九葉驚得說不出話來,腦袋里蹦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沒想到老唐看起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竟然還能干出殺人藏尸的勾當!
然而更驚悚的事情發生了。下一刻,那“溺死鬼”的腦袋緩緩朝她轉了過來,嘩啦一陣水聲過后,整個“尸體”便鐵塔一般立了起來。
秦九葉從前聽那些下過墓的江湖客們提起過所謂詐尸,而她一個信奉藥理醫術的醫者對這些事向來是有些不信的。今日得以親眼所見,她沒有尖叫,只覺得心里那本由常識構建的醫典正緩慢崩塌。
秦九葉呆呆看著那具“尸體”,片刻后終于看出了什么、伸出手來,將對方貼在臉上的幾縷頭發撥開。
“你……你藏在水缸里做什么?又犯病了?”
李樵將濕漉漉的頭發擰干,抬腳從水缸里邁了出來。
“昨晚金寶打呼。太吵,睡不著。”
秦九葉眨眨眼,覺得自己還是有些沒聽明白。
“那同這水缸有什么關系?”
“水缸里清靜。”渾身濕透的少年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似乎怕她不信、又加一句,“不信你試試?”
秦九葉當然不會試。
她是個正常人,正常人都不會因為嫌吵跑到水缸里過一宿吧?
然而江湖詭譎,什么魚蝦鰲鱉都有。有的是武學大家為了追求所謂登峰造極,最后將自己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對于急功近利之徒來說,更是如此。
想到這里,秦九葉不得不多想些許,隨即擺出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
“除去寶蜃樓里的事,你是不是還練過什么邪功?你既要我幫你做解藥,我總得了解全部實情才好,否則出了什么岔子倒霉的還是你。你也不必覺得羞恥,大可說與我聽。反正我只是個不懂功法修為的門外漢,不會同那些名門正派一般貶斥你的……”
李樵睫毛輕顫,投向她的目光中有種陌生的情緒在涌動,好似那還未平息的半缸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