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屋外雞鳴乍起,許萱這才回過神來。
他整夜未眠,卻并非輾轉(zhuǎn)反側(cè),只是心神空落,像被什么抽走了一般。
他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漸亮的天色,又俯身望向榻上那個人。
她靜靜躺著,仿佛還在沉睡。
許萱終于轉(zhuǎn)身,往白貞的屋里去。
他站在門外,看見白貞正喂著他們語焉不詳,尚在學(xué)語的兒子吃飯。
湯匙輕敲碗沿,發(fā)出清脆卻冷淡的聲響。
那一幕本該是尋常人家的清晨。
可他卻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站在門外的外人。
許萱扯了扯唇角,勉強勾出一抹說不出的笑意,既不像笑,也不似嘆。
他推門而入,語氣放得極輕:
"娘子,我有一事,想與你相商。"
白貞抬眼看了他一瞬,沒有應(yīng)聲。
許萱頓了頓,仍舊開口:
"我想讓庭芝以我妻子的身份,厚葬。"
這句話落下,屋內(nèi)一時寂靜。
白貞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即繼續(xù)喂孩子吃飯,連眼皮都未抬。
"你都把她的尸首抱回來了,"
她的聲音冷而平直,"我還能說什么?"
許萱站得筆直,自慚自愧。
可在聽見"尸首"二字時,他的指尖還是不受控地收緊了一下。
他沉沉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在孩子面前,緩緩掀開衣擺。
爾后
屈膝。
單膝落地。
白貞終于抬起頭。
還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許萱已俯身叩首。
一次。
又一次。
額頭觸地的聲音,在清晨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地面冰涼,卻未能讓他有半分遲疑。
他自知,是他對不住他娘子,也不該不顧及他娘子的感受。
"娘子,"他的聲音低而穩(wěn),卻帶著仿佛被抽光力氣的疲憊,"我知是我對不住你。"
"你恨我、怨我,我都一力承擔(dān)。"
許萱停了一瞬,像是在斟酌接下來的話。
"你也知曉,我早已在陰差陽錯之下,與庭芝行過冥婚之禮。"
"如今她既遭此大難,我萬不能見她尸骨流落他方,落得無人祭拜的下場。"
屋內(nèi)安靜得可怕。
孩子不明所以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父親,咬著湯匙,沒有出聲。
許萱仍舊跪著。
背脊挺直,額頭卻抵著地面,未曾抬起。
那不是請求。
而是他所能拿出的頂天立地,與最后能承擔(dān)的肩膀。
他對不起他娘子,理當(dāng)如此。
白貞沒有立刻開口,只冷看了他一眼。
把湯匙遞到孩子嘴邊,語氣平淡:"吃完。"
孩子乖乖張口,把最后一口飯吞下去,又抬頭看了看屋里奇怪的氣氛,眨了眨眼,卻什么也沒問。
白貞替他擦了擦嘴,起身,把孩子交給一旁的婆子。
"帶仕林出去。"
婆子應(yīng)了一聲,抱著孩子退下,輕輕帶上了門。
屋里只剩他們夫妻二人。
白貞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許萱。
她的目光很靜,沒有憤怒,也沒有激動,只是冷冷地,像在看一件早已發(fā)生,卻終于被擺上臺面的事實。
白貞垂眸看著他。
看著這個她曾以為端正,從不越矩的男人,此刻卻為了另一個女子,甘愿在她面前叩首伏地。
良久,她才開口:
"你要她以你妻子的身份下葬。"
"那我呢?我算什么?"
許萱終于抬起頭。
他的眼睛里沒有閃躲,只有一夜未眠后的沉重與疲憊。
"你依然是我妻。"
"家中一切,名分、禮數(shù),皆不會動搖。"
白貞聽完,點了點頭。
"好。"
這個"好"字來得太快,反而讓人心驚。
她轉(zhuǎn)身,走到桌邊,替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喝了一口。
"她可以,以你妻子的身份厚葬。"
許萱的呼吸微微一滯。
"但我有一個條件。"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楚得讓人無法回避。
許萱沒有猶豫:"你說。"
白貞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停了一瞬,才轉(zhuǎn)過身來。
她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盒,輕輕推開,里頭靜靜躺著一顆丹藥。
丹色微赤,隱約泛著溫潤的光。
"這是我從狐仙廟中,求來的情丹。"
她看著他,目光平直而冷靜,沒有半分試探。
"據(jù)說,服下之后,此生只會鐘愛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