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診席,替病患把脈,指腹貼著腕脈起伏,本該熟稔如呼吸的節(jié)奏,此刻卻顯得格外漫長。脈象平穩(wěn),他口中照例說著寒熱虛實(shí),語調(diào)溫和而克制,仿佛一切如常。
可每一次停頓,心底浮現(xiàn)的,仍是那道城門。
懸繩高掛,寒風(fēng)灌骨。
她被迫示眾,而滿城人來人往。
均在她被撕碎的自尊下,行馬走過。
許萱垂下眼睫,替人寫方子時,筆鋒不自覺地重了幾分,墨跡在紙上微微洇開。他頓了一瞬,指尖收緊,又重新落筆,將那一劃壓穩(wěn),仿佛是在與自己心底翻涌的念頭較勁。
"抱歉,程夫人。"
他忽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推辭的急切。
話音未落,人已起身,神色鄭重而歉然:"我有一樁人命關(guān)天的急事,須得立刻離開。"
堂內(nèi)一時愕然。
許萱已快步走到堂口,對著仍在等候問診的眾人,鄭重地俯身一揖,語氣誠懇而克制:"實(shí)在抱歉,今日保安堂,怕是無法再替諸位看診了。"
有人低聲訝然,有人欲言又止,更多的卻只是面面相覷。
這決定或許來得過于倉促,甚至顯得莽撞,可許萱已無暇再多作解釋。他掀簾而出,晨光迎面而來,衣袂隨風(fēng)微動。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
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如此對待。
街市的喧鬧迎面涌來。
許萱把藏于書房里的信件收進(jìn)懷中,踏出保安堂時,腳步卻未曾停頓。
身后隱約傳來白貞喚他的聲音:"夫君,此事這般著急,竟要休診?"
他聞聲回身,神色間掩不住愧色。
許萱伸手握住白貞的手,指尖微涼,似是斟酌了許久,才低聲道:"娘子,是我對不住你。"
白貞一怔。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李家那位世妹,如今正被用刑,懸吊在北城門口。我不能見死不救,更不能視而不見。"
白貞的手驟然收緊,像是要將他攔在原地。她的神情從最初的不解,迅速轉(zhuǎn)為難以平復(fù)的憂懼:"夫君,你此去,又能如何?此事牽涉官府與賴家,你一人前去,只是徒增兇險。"
她抬眼望著他,聲音不自覺地發(fā)緊,眼神也帶著幾絲強(qiáng)烈:"以你這般文弱氣力,不過一介白丁,又能做些什么?"
白貞的話音落下,指尖仍緊緊扣著他的手,力道不輕,像是想將他留在這道門檻之內(nèi)。
許萱低著頭,任她握著,肩背卻繃得筆直。
街市的喧鬧在他們身側(cè)流過,仿佛與這一刻無關(guān)。
"我知道,我從以前就知道,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終究是難成大事之人。"他終于開口,聲音很低,卻異常清楚,"我也明白,我這一去,多半什么也改變不了。"
白貞一怔,抬頭望向他。
許萱緩緩抬眼,與她對視,那雙向來溫和的眼眸里,此刻卻多了一層她從未見過的執(zhí)拗。
"但我無法明知她在受刑,我卻還安坐在堂中替人把脈開方。"
白貞見許萱的模樣,實(shí)乃情根深種的模樣。可她已經(jīng)阻止了李庭芝與他的正緣紅線了,為何還是難以斬斷他們的之間的牽掛。
"那你不管姐姐、姐夫,還有我跟仕林了嗎?"白貞雙眸哀戚,雙手緊握著許萱的手,死死不愿意放。
白貞的話音落下,像是一把鈍刀,緩慢卻用力地割在許萱心上。
他沉默片刻,沒有立刻回答。
街市里有人推著車從旁經(jīng)過,木輪碾過石板的聲響,遠(yuǎn)處小販的吆喝斷斷續(xù)續(xù),卻仿佛隔著一層水幕,聽得不真切。
許萱輕輕吸了一口氣,反手將白貞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力道不再猶豫,而是滿含安撫與堅定。
"我怎會不管你們。"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經(jīng)過反復(fù)權(quán)衡,"姐姐、姐夫,還有你與仕林,都是我此生最不敢辜負(fù)的人。"
"那李庭芝便是你此生最不能放下的人?"白貞的眼眶微微泛紅,卻仍死死盯著他,像是在等他承認(rèn),"你可知,此行你是將自己的安危置于險境之中。"
許萱詫異于白貞的敏銳,也自愧被她察覺到不該顯露的心思,微微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李世妹的父母與兄嫂都先她而去,她如今只剩下孤身一人。"他的話語緩慢,似是每個字都壓在胸口,又似要將心底的痛慢慢吐出。
想到李家滿門遭害,家破人亡的慘景,他的雙眸濕潤,卻努力壓下哽咽。
"娘子,我知是我對不住你,但今日若我視而不見"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被風(fēng)吹散,"此后我每日坐在診席前,看著你、看著仕林、看著姐姐與姐夫,我都會想起她。"
"更不可能忘了她"
許萱抬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將白貞緊扣的指節(jié)一根一根松開。那動作溫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決意。
白貞的手終究還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