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和棠雨憂心忡忡地憑著闌干,朝下望去。
她們長久守在樓中,這還是第一回見到溫側妃。只驚鴻一瞥,便覺彼當真是如膏雨般潤澤,比輕云更溫柔,極美極好的女子。此時,縱然胸膺中盛滿怒氣,依舊是閨秀氣度,舉手投足皆不失體面。
暗暗驚嘆之余,卻是堅定——多好的人也不能強行登樓。
如今,府中都知曉了阿雪的存在,還盛傳她的氣焰如何如何囂張……然而,外人并不知曉,阿雪從未倚仗著千歲爺的寵愛猖狂過,她更像是將清風鑒水當作了一處庇護之所。在此間,不必取悅千歲爺以鞏固庇護時,她能從心所欲。她輕易拒側妃之位、舍富貴榮華,難道該有的自在,也要教她失了么?
兩人不覺一同思忖起計策來,因此未察,不知何時,原本浸在篆香與法帖中的人已回了神。
藏雪隨手摸到置在案頭、還未及畫的一柄空折扇,展開扇兒掩了頜,淺淺打了個呵欠后,起身踱步到她們身旁。一雙倦眼緩緩將秋波拋下去,定了片時后,又閃出幾點笑意來。她歪頭問兩人:“為何一定要拒絕側妃娘娘登樓?”
棠雨道:“這是千歲爺許你的,清風鑒水供你肆意居住、使用。你不想見的生人,無論是誰,都不能前來攪擾。”
“我為何不想見?”她笑問,“這藏滿典籍與法帖,偌大的一所樓閣,若因我而鎖閉,會傷心的。”
“樓閣會傷心?”棠雨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嗔,為這小家伙著想,她不說感激,反而拋出個乖僻的理由反駁。
小梨言道:“在阿雪來之前,清風鑒水就輕易不許人進入的。”
“那它必定已傷心久了。”藏雪回到書案旁,將方才僅臨寫了半幅的法書隨意挼了,丟進廢紙簍中,招呼道:“梨姐姐,快幫我梳個發髻,得快些去迎側妃娘娘。”
小梨看得心疼不已,“這法書臨寫得多好呀,怎么便棄擲了……”
藏雪已往妝閣行去,“綰最簡單的雙髻便好。”
她對于雙髻簡直存在執念,時興的發髻從來都不睬,大概是始終當她自己是個小女孩兒。秉性卻老成,讀書、寫字這等最寡淡無趣的事,從不曾厭倦過,比侍奉千歲爺都要殷切多了。
小梨跟棠雨跟了上去,“阿雪,你當真要去迎側妃娘娘?”
“我干嘛要躲起來不見人?”她雪頰間依舊是輕率的淺笑,“我又不是連東風一面都不肯許的,比桃花靦腆的人。”
“你許與不許,都是千歲爺如今最疼的人……”
為她綰好發后,小梨正要為她戴簪,她已匆匆起了身,“雪帶足以固發,不消戴簪了。”
是以,她便是頭上無釵、身上無衣、額心更無鈿,僅素裳裹身、雪帶綰發著出現在了門首。
然而,她姿容天然的絕艷,乍一相見,溫側妃便知她便是那個被千歲爺置于了掌心的婢子。
她身軀纖薄,似乎又虛弱又疲倦,精神卻很爽朗,禮儀亦周全、挑不出一絲錯來,不卑不亢、不驕不諂,粲然笑著引她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