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三夜里,蘇慕嘉突然帶兵圍了郡公府。李祁早就將儀鸞司重新整頓,供以司隸校尉行監察之權調遣,不必再經李祁準許。
消息傳到李祁耳中的時候,他立即傳召了宋翰入宮。
白袍軍一案是李祁心中隱痛,這個案子當年主要由都察院經手,他之前便暗中命宋翰在都察院調查過,而遲遲未為其翻案,則是因為此案牽涉太多。當時事發之時不僅有王大將軍與敵軍往來書信,還有諸多世家公卿大臣的言書以證。一旦他重提此案,各家為求自我保全,必定竭力阻止。他心里再清楚不過,昔日王家位列四大家之首,樹大招風,所謂叛敵之罪不過眾人所精心織就的一場陰謀騙局。
那并非是一人之罪,時隔多年,是非公道哪有那么容易說的清楚。
所以李祁不在乎真相,他要的只是有人出來承擔罪名,為將軍府翻案,為外祖平反。再借此打擊世家門閥,推行新政,從此上下同罪,權貴同罰。正如昔日惠帝不在乎真相,順勢而為以叛敵之罪對將軍府趕盡殺絕以打壓王家。
這就是他被教出來的大局。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并不容易。要動及朝廷根本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容易的。
先是吏部改革,又是為李祁壓制朝中各方勢力,朝堂上早就對蘇慕嘉積怨已久。再加上最近那些傳言更是將人推到了風口浪尖,所以這件事不能由蘇慕嘉來做,他不會讓蘇慕嘉變成第二個白敬。
他所謀之事也不需要蘇慕嘉殺身以祭。
自己明明從未和人提過將軍府的事情,蘇慕嘉到底為什么會突然自作主張?
“他近日可有去過都察院?”李祁問宋翰。
“未曾。”宋翰先是聽說了郡公府的事情,又急匆匆的被李祁叫到宮里,李祁叫他來是想知道些什么他也猜到了幾分。宋翰略作思索之后道,“但之前謝興良一案我按陛下所說,并未將涉及到將軍府一案的案卷交給蘇大人。或許是那時蘇大人有所察覺,后來趁去查院的時候,查到了什么。”
依舊是郡公府,依舊是燈火滿院,人身群立。
此刻卻并無熱鬧,反倒是越發緊張壓抑。
南世康看著蘇慕嘉,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剛說什么?”
蘇慕嘉背手而立,站的挺直,火光映著寒眸,他的身后密密麻麻是儀鸞司的紅衣銀甲。
“昔日常安玲一案中,白袍軍主將王景行并非自刎而死,而是被你所殺。與敵軍所通信件,也是你所擬造。”蘇慕嘉道,“我今夜此舉,是為將軍府翻案。”
“先不談你所說罪名是否屬實,有沒有證據。”南世康似乎是覺得荒唐,睥睨冷笑道,“蘇大人,我早就聽說你仗著陛下的寵信在朝中肆意妄為。但大晉法不上公侯,你還沒資格向我問罪,更無資格帶兵圍我府門。”
“陛下年初就已頒布了新的法令,當時朝中吵的那般兇,南郡公竟都已忘記了嗎?”蘇慕嘉分毫不讓,反唇相譏道,“司隸校尉皇太子以下無所不糾,職無不察。今日就算是天大的尊貴,只要還是大晉臣民,那我就查的得。”
“這件案子不是你該碰的。”南世康語氣森然,站在階上,居高臨下道,“我勸蘇大人還是識趣一些,不要到時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蘇慕嘉眼眸冰涼,緩聲道,“我一條爛命罷了,能拉上南郡公這等人物與我一同下地獄,值了。”
“早知道你這條瘋狗會咬到我的身上,當初你害平兒之時我就該殺了你。”南世康百思不得其解,問道,“誣陷我,你能有什么好處?”
“這怎么能叫誣陷呢?”蘇慕嘉一步步走到南世康面前,低聲說,“只要陛下認為你有罪,我查出來你有罪,天下人認為你有罪,那你就是有罪。今夜你死了,那便是畏罪自殺,更加坐實了罪名。”
南世康哼笑,“滿口胡言,這算是什么道理?”
“這世上許多事情,本就沒有那么多道理可講。”蘇慕嘉看著人道,“不然王大將軍當初就不會死。”
該死的人從來都無所謂罪名,而是礙了別人的眼,擋了別人的路。
王大將軍是,白敬是,南世康是,蘇慕嘉自己亦是。
“在等陛下來嗎。”蘇慕嘉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南世康早就讓人傳了消息到宮里,今夜若他以公侯之身被一個寒門出身的寵臣問罪,那就是在誅大晉所有世家權貴的心。唇亡齒寒,他們這些人雖彼此制衡,卻又榮辱與共。蘇慕嘉不死,沒有人會善罷甘休,屆時陛下再想要把人護下,就會得罪大晉所有的世家權貴,皇親國戚。陛下那般喜歡這個細皮嫩肉的品官,他就不信,陛下會放任人找死。
“來不及了。”蘇慕嘉往外看了一眼后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語氣輕漠道,“你今夜必須死。”
這是我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說罷,蘇慕嘉毫無預兆的抬起了手,指縫中的薄刃劃過南世康的脖頸,那里平白多出了一條血痕,而后一點點擴散暈染,蘇慕嘉感受到了臉上的被濺到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