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此舉打壓了長久以來對宗室貴族的絕對尊崇,勢必引起不滿。所以為了安撫這些人,關于此事的詔書就需得擬的好看些,這封詔書不僅僅是為了昭告天下,同時還昭示了太子往后對世家黨派的態度,到底是眼中釘還是尚存一地。其中的利益糾葛,牽一發而動全身,本該慎之又慎才是。
罪如何定?后事如何處理?這封詔書的字字句句該如何寫?
政議院的人口沫紛飛的吵了幾天,最后決定將成安王過往欺壓百姓,草芥人命的種種罪過悉數一筆抹去,只追究人帶兵企圖謀反之過。入葬禮制比之王候之位降兩級葬入王陵。
誰知道最后一日翰林院奉命鎖院擬詔,最后寫出來的詔文卻字字珠璣,不僅不遺余力的痛斥了成安王百般罪過,更是按照大晉律法將人處以了棄尸之刑。字里行間全然沒有安撫之意,反而通篇強調祖制之弊病,權貴之猖獗。
第二日這封草詔被送往了內都堂,被在那兒治事一夜未歸的太子看到,截了下來。但其中內容早已人盡皆知,現在滿朝文武都以為這是太子有意要肅清世家黨派的手段,搞得朝廷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又是夜深。
翰林院門口兩盞宮燈亮起,光影搖曳。
李祁穿過朱門而進,他身上官服還沒來得及換,黑色緞袍,金絲滾邊,繡著蛟龍的模樣,周邊擁簇著暗云花紋。月白色束腰,墨發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抬腳時衣擺被寒風吹得翻飛揚起,身側掌燈的黃衣舍人躡步跟著。穿過一條長廊,剛走到制詔廳門口,翰林院掌院宋閣慌忙出來迎人。
“殿下。”
宋閣躬身行禮,李祁漠然的移開視線,腳步沒停,往里走。
一室燭火,冷墨暖光,各色官服匯聚一堂,桌案上文書草詔累積,都各自埋首忙碌。
李祁甫一進門,眾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紛紛從坐椅上起身立著,蘇慕嘉在角落位置,也隨眾人站著,遠遠望著人。
李祁眉眼如霜寒,目光從眾人臉上淡淡掃過。他不說話,那些人便也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四周寂靜,氣氛冷凝可怕。
“昨夜奉旨鎖院擬詔的大人,是哪幾位?”
李祁的嗓音一如他此刻的神情,冷的宛如雪山松柏上的雪,徹骨的寒。
這句話靜靜的在室內散開,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重重的敲在眾人心頭。
但沒有人回答。
回應他的只有一個兩個三個,一個又一個跪下來的人,他們對著李祁掀袍而跪,轉眼身子埋低了一片。
翰林院上下一心,擺明了要包庇這以下犯上之人,也是身為臣子正在無言的反對太子的做法。
當初白敬慘死,最大的原因便是他提出祖制有弊,要求權貴同罪,并且身體力行的在大晉推行變革。之后又有百名官員被牽連入獄,那一年正是永嘉元年,先帝逝世,南后掌政,故而此事后來也被稱為永嘉獄。
多年過去,現在又有人想要借由這個契機讓太子重提此事,讓太子無法僅僅只是輕拿輕放。
太子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而他們膽大妄為,自作主張在前,欺君忤逆在后。
這些平日里向來清高自傲的文臣這會兒都被這死沉的氣氛壓著,無形的威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個個僵著身子等待上位者被忤逆后的怒氣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他們在怕,卻又帶著些生死不顧的慷慨之感。
為臣者,當冒死以諫。
白敬雖已身死,由他撰寫的書籍也被列為了禁書,眾人更是因為南后的施壓不敢隨意談及此人。但沒有一個人會否認他身為人臣的輔政之才。那個在大晉不能被談及的名字,同時也是無數人前赴后繼想去成為的。
白敬以身死諫的悲壯只是一個開始,他沒做完的事情還有后面無數文人能臣接他之筆,不顧性命去完成。
自永嘉獄之后,清流一黨被壓的太久,不忿太久,籍籍無名太久,所以他們急不可耐的想要一個結果。
他們不怕死,同時也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在這位年輕的太子身上。
可惜這并不是李祁想要的。
南后尚未放權,朝局尚未安定,民患外亂不斷,這些人執意如此,除了能成全他們君子死節,言臣死諫的美名之外,只會得到比上一次更慘烈的結局而已。變革兩字后面是無數隱而待發的腥風血雨,而大晉卻已經禁受不住又一次永嘉獄帶來的動亂了。何況如今太子威信未立,更不可能因為這樣的威脅而妥協讓步。
所謂忠心為國之舉也是犯上逼君之舉。
李祁在生氣。
蘇慕嘉看的出來。
他看到了對方垂在身側那只握緊了又緩緩松開的手。
“諸位當真好風骨。”
預想之中的怒氣并沒有落下來,李祁話里甚至隱含笑意,可聽著卻不讓人覺得說這話的人心情愉快,反而泛著涼意。他將手上的一封書信扔在了掌院宋閣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