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上了樓,伸手一掀簾子,里面幾個人一起抬頭望他。
這幾個人都是小輩,自幼相識,向來親近一些。
易景明先笑道,“子平你這把刀怕是保不住了,子安這個頭竄的快,都快趕上你了。”
“你不是給他尋了好東西嗎?”崔子安看了眼人,“他現在還看不看的上我那把舊刀還說不定呢。”
“好東西?”崔子安一邊往里走一邊問,“也是刀嗎?”
“今年從胡人手里從得了把好刀,那破地方也沒什么好東西,我正好拿回來送你。可別說我這當哥哥沒記掛著你。”易景明說完又提醒人道,“你別聽你大哥打岔,他就是舍不得他那把刀,賭了又不服輸存心耍賴呢。”
崔子安也只有在大哥崔子平的面前才會乖順一些,平常那股子張揚跋扈的勁頭都藏了起來,自己尋了個空位挨著易攸寧坐了下去。他這才注意到對面大哥顯得略有些空蕩的右邊衣袖。
剛才的笑意凝在了臉上,崔子安手都握在了一起,他問,“哥,你手怎么了?”
易景明和易攸寧對望了一眼沒說話,席間的氣氛一下子冷落了下來。
近年來胡人進犯不斷,邊境與洛北都不安寧。王公貴族,朝臣官員都還躺在早些年戰無不勝,無一敢犯的美夢里。朝中無人重視,撥下來的銀子越來越少。文書寫了一封又一封,卻遲遲不見回音。戰士們吃飯都成問題,拿什么去跟人打?
洛北守的艱難,崔子平的胳膊就是這樣沒的。
最后還是崔子平開的口,他看著崔子安說,“今日我和父親面見了陛下,陛下體諒我斷手之傷,已為我安排好了新的去處。上面旨意已經下來了,讓我去八大營當護軍校尉。往后我大概都要留在金陵了,也好,還能看著你小子些。”
八大營原屬京營,是先皇在位之時親自增設的。后來南后掌權,提攜起了儀鸞司,皇城里有禁軍,八大營漸漸便成了無用的擺設,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其中護軍營更甚,頂了個軍營的名頭,說白了就是雜役軍而已。
而崔子平是什么人,是十七歲就隨父親上陣殺敵,十九歲就封了將軍,戰功赫赫聞名遐邇的人物。
“我去找殿下,讓他撤旨。”崔子安聽罷站起身就準備往外走,卻被易攸寧拉了回來。崔子安滿心的委屈,忍不住發了脾氣道,“攔著我做什么?大哥他守著洛北十幾年,剛剛受了斷手之辱,人這才剛一回京,南后便急不可耐的要拿下他手中兵權。護軍營是個什么地方?殘兵敗將無用之人也配得大哥去給他們做將領?”
崔子安正說著,崔子平也發了火,猛地扔出了自己手中的酒杯。他站起了身,那截空蕩的衣袖越發顯眼。
崔子安個子的確竄的快,現在已然是比崔子平要高出一些了。但盡管如此,崔子平卻更顯威嚴,他看著人道,“什么叫殘兵敗將?什么叫無用之人?你可知道護軍營中有多少人是王大將軍的舊部?你可知道你口中無用之人那是曾經令胡人聞之喪膽,戰無不勝的白袍軍!”
崔子安緊緊攥著拳頭,說不出來話。
他并非有意折辱白袍軍,只是一時難以接受才會口無遮攔。困在這金陵的只他一人便罷了,像大哥這般意氣風發征戰沙場之人,如今失了右手奪了兵權不算,還要被這般折辱。要如廢人一般葬送在金陵。這讓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是因為我嗎?”崔子安突然問道。
自古以來,世家只求自家屹立不倒,不理皇權之爭才是明智之舉。若不是因為他與殿下走的太近,南后也不會因此忌憚父親和大哥,更不會那么著急的拿掉大哥手中的兵權。
崔子平沒有回答,只是轉身拿過了他放在桌邊的那把刀。
“愿賭服輸,以后這把刀可就交給你了。”
那把刀是父親給大哥的,他那時候很不服氣,不服為何自己不能像大哥一般上陣殺敵。但也不敢去父親面前鬧,便憋著氣非要讓人把那把刀讓給他。那時大哥說他還太小。
“那我長大了就可以跟你一樣,成大將軍了嗎?”
“我們打個賭,等你什么時候個頭高過我了,我就把這把刀送給你。”
崔子平一邊遞刀一邊道,“太子殿下與你曾是摯友,你想幫他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我和父親本就還欠著太子當年的恩情,這是我們該還的,與你有何干系?只是奪權之路向來刀光劍影,血流成河。能守住赤子之心的人少之又少。太子要守住天子皇權不旁落他人之手,便不得不走上這條路,他沒的選。但你是自己踏上這條路的,往后遇到的處境或許比你今日所嘗還要難上千倍萬倍,悔恨懊惱是最無用的東西。我們是做臣子的人,擇君而棲,要做的便只是忠君之事。其他什么旁的什么事情,思之過多就是僭越。先皇當初也是賢明之君,和王大將軍良友知己一般的君臣之誼讓多少人稱贊不已,最后將軍府還不是落得那樣的下場,這些還不夠你看清嗎?”
崔子安緩緩觸摸刀身,然后忽的猛地一把握起,提著長刀一言不發的掀開簾子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