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看清楚薛琴的臉,她眼睛珠子一轉,立刻改了主意,擠出笑臉來:“喲,這不是我們小薛書記嗎?你這是,從家里回來了?”
薛琴懶得理她,丟下一句:“對不起。”
就要抬腳走人。
陶春花卻伸手攔住她:“哎呀,怎么不高興啊?是不是家里大人教育你了?”
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還做出了苦口婆心的姿態,“不是我說啊,小薛同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家大人都是為了你好。”
薛琴都快煩死了,直接懟回頭:“你躲我們家床底下了?我們家里人說什么,你倒是好清楚啊。”
陶春花挑高眉毛:“這不明擺著的嘛,你家大人肯定讓你別插手。”
薛琴一下子沒做好表情管理,直接呆住了。
她怎么知道?
陶春花得意洋洋:“你們家大人是為你好啊。你想想看,葉菁菁安然無恙了,風風光光地去上大學了,對你有什么好處呢?”
“人家一進大學,就是直接登了青云梯。以后啊——”
她嘖嘖嘴,“我可是聽說了,他們這些大學生后面一畢業,好大學出來的,最差的也是進省革委會當干部。哎喲——”
她搖頭晃腦,“將來啊,人家是領導了,反過來是我們求人家幫忙辦事呢。”
薛琴沒好氣道:“菁菁本來優秀,當干部也正常。”
陶春花一拍巴掌,居然有幾份痛心疾首的意思了。
“你這姑娘怎么轉不過彎來呢?她鯉魚躍龍門,前提是她上了大學。如果她上不了大學呢?”
陶春花一副“你懂的”表情,沖她眨眼睛,“她上不了大學,身上背著嫌疑,家庭成分又不好。除了老實待在咱們紡織三廠,跟著你小薛書記混日子,還能怎么樣?”
薛琴身上的血一下子全沖到腦門子里頭了。
她臉漲得通紅:“你別胡說八道!”
“我怎么就胡說八道了?”陶春花詫異,“我當你是自己人,才跟你掏心掏肺的。像她這樣的,有能力沒身份,是最好用的。”
她索性攤開來說,“她的家庭情況,上不了大學,想要轉正,除了巴結你,還能怎么樣?有這顆胡蘿卜吊在前面,你陶阿姨給你打包票,保準她葉菁菁永遠都老老實實地給你干活。”
不得不說,陶春花作為大廠的人事科長,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最起碼在蠱惑人心這一點上,她功力不低。
她趁熱打鐵:“我的小薛書記呀,你不能光顧義氣,也要好好考慮工人夜校的發展呀。”
她直言不諱,“葉菁菁這個人,我看她不順眼我也不瞞著。可是我得承認,她工作能力還是很強的。你搞工人夜校,是白手起家。沒有她給你打下手,光靠你一個人,明年工人夜校能忙得過來嗎?”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哪怕為了工人夜校著想,你也不能隨便放人走啊。在集體利益面前,個人的榮辱得失又算什么呢?小事一樁而已。只要你將來不虧待葉菁菁,就行了。”
薛琴一顆心亂糟糟的。
人都是利己的生物,她得承認,她的心在松動。
甚至她還能輕而易舉找到理由說服自己。
因為這個時代,為集體利益犧牲個人未來,是司空見慣的事兒。
組織替個人做決定的時候,都不必征求個人的意見。
服從安排,是時代的主旋律。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工人夜校,確實需要葉菁菁。
但這心神搖曳,僅僅只持續了一瞬。
因為她迅速想到了葉菁菁填報的高考志愿。
當時大家都以為她會報考首都的大學,清華北大這些。
她的成績那么好,她完全可以考得上。
但她壓根沒考慮離開西津市,填報的三個志愿,都是西津的大學。
她葉菁菁一沒有結婚生孩子,二跟父母關系平平,不存在舍不得家人所以要留下來的緣故。
她之所以不遠走他鄉,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說的,她不放心工人夜校的未來。
要幫著她薛琴一起盯著,一起扶持工人夜校成長。
毫無疑問,上清華北大,葉菁菁畢業了肯定能夠擁有更璀璨的未來。
但她為了工人夜校的發展,卻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的利益。
她這樣的人,如果還要被辜負的話,那自己真不是人了。
況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薛琴不無悲憤地想著,她哪怕死,也絕不做卑鄙的小人。
“葉菁菁就應該擁有光明的未來。”
她怒氣沖沖地吼陶春花,“不要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心思臟。”
陶春花看她拔腿就跑,在后面“哎哎”叫喚:“你別沖動啊,你得聽你們家大人的話。”
不行!
她得趕緊去薛家通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