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琴差點沒跳起來。
雖然她是干部家庭出身,事實上享受著種種優待。
但在她看來,特權是跟□□掛鉤的。她怎么可能是特·權份子呢。
葉菁菁嘆氣:“我們都是。不然知青為什么絞盡腦汁都想回城?難道是因為農村限制了他們奉獻的空間,必須得回城才能奉獻嗎?”
薛琴是真愣住了。
從來沒人跟她這么說過。
可她又沒辦法反駁葉菁菁,因為人會用自己的腳做選擇,事實就擺在面前。
葉菁菁也陷入了沉默。
她突然間真切地意識到了,為什么這場革命會失敗。
到今天為止,她依然相信當初發動革命的目的,是為了消滅特權,真正實現人人平等。
只是,享受特權的人群劃分范圍,似乎并不準確。
眾所周知的是,1958年以后,中國有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之分,這兩種戶籍身份,代表著個人政治、經濟待遇的天壤之別。
而這場運動的主力軍,先是城市大學生和中學生,然后是工人。前者以衛兵為代表,后者是以工宣隊為先鋒。
讓學生和工人去鬧革命,去消滅特權?怎么看都蒙著一層荒謬的色彩。
如果城市學生真的認為城鄉平等,而且應該平等。
那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下放知青,覺得自己下鄉是受虐待了,跟農民過一樣的生活,是一種屈辱;哪怕寫血書,哪怕臥軌也要請愿回城?
如果工人認可工農平等,那為什么工人可以主動下鄉去當農民,卻不允許農民進城當工人?
讓既得利益者去革自己的命,不失敗才怪呢。
可如果像民國大革命時期,把革命地點轉移到農村去,也不合時宜。
因為經歷了農村土改以及合作社制度之后,60年代中期,農村已經沒有地主階層了。
革命,總得有個應該被打倒的對象吧。不可能是個人,而是一整個群體。
農民想要打倒誰?或者更溫和點講,他們希望自己成為誰?
清末民初的阿q的答案是趙老太爺,未莊最大的地主。
可你要問現在的農民想要成為誰?不出意料,答案必然是當工人,吃國家糧。
那就帶領農民去打倒工人?純粹瞎胡鬧阿。
當時中國的工業發展水平,連國民的生活需求都滿足不了。
她越琢磨越怔愣。
還是薛琴拉了下她的胳膊,她才回過神來:“怎么了?”
薛琴好生無語:“我是覺得我表姐他們好虧啊,當初是自己走的,現在想回來也回不來,后悔都沒辦法。”
“想開一點嘛。”葉菁菁挺替別人樂觀的,“說不定你表姐留在城里,武·斗的時候被人放槍了呢。”
哎,這還真有可能,她表姐的革命熱情還挺高漲的。
薛琴只能嘆氣:“就是她現在好可憐啊,上次她回家,哭得好慘哦。哎,怎么就沒辦法回來呢。”
葉菁菁看了看她:“你們家真想讓她回來,不惜一切代價,什么都不在乎?”
“那不行,她舍不得她小孩。”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葉菁菁撓頭,“一條,讓你表姐好好奮斗,一路奮斗成大干部,再想調回來就容易了。”
薛琴本來還挺激動的,聽到這兒忍不住一個大白眼翻了過去:“你說點實際的。”
家丑不怕外揚。
她表姐要真有這個能耐的話,也不會抱著她外婆哭了。
葉菁菁笑道:“實際點的也有,就是放低期待值。你們家如果只想她離家近點,方便你們照應。那你們也別一口氣把她調回城了,想辦法把她跟小孩的戶口落在郊區。我猜,郊區的農村戶口應該卡得真沒這么死。”
薛琴眼睛一亮,猛地拍手:“哎,這個思路可以。”
葉菁菁繼續慢條斯理:“如果這樣也不行的話,看看你姐現在在干嘛。她是建設兵團的嗎?他們有什么產品,想不想賣到西津來?”
“想的話,可以在西津建個辦事處。你姐是西津人,你們家在西津有門路。她是最適合長期駐扎這邊,開展工作的人。”
薛琴徹底驚呆了,她感覺自己真是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居然還能這么操作!
葉菁菁笑了:“這叫好鋼用在刀刃上。人在合適的崗位,才能最大限度發揮專長。”
賣菜的小孩 一切為了學習
兩人上了公交車, 又坐了兩站路。
下車的時候,她倆驚訝地發現,拖著心里美蘿卜的板車, 居然不見了。
葉菁菁有點擔心,跑去問旁邊的飯店職工:“師傅, 那兩位拖板車的農民同志呢?不會被紅袖章抓走了吧?”
“什么呀!”服務員笑道, “賣完了,走了。我們飯店也買了, 正好涼拌。哎,你還要買菜呀, 再往巷子那邊走走,我看那邊拖著獨輪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