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師傅趕緊過來勸葉菁菁:“沒糊弄你, 排版很耗時間的,那么多資料,半年時間能搞完就不錯了,都得我們師傅加班加點,三班倒日夜不歇了。”
說著,他領著人往車間走。
葉菁菁這時候才正確地認識到,1977年西津的工業生產技術究竟有多么落后。這么大的一家印刷廠,居然沒有激光照排。
想要印刷一頁紙, 必須得排字工人從鉛字盤里,跟打字員一樣,把鉛字一個一個挑出來, 放到合適的位置。
葉菁菁都懷疑了:“那你們公式、圖表,還有結構式,是怎么搞的啊?我看也沒有現成的字符呀。”
給她做示范的排字工人脾氣挺好的,樂呵呵地只給她看:“需要這樣把一個個的都放起來。”
葉菁菁看著看著,眼睛越瞪越大。
這架勢,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們在搭積木呢。
一個個公式,居然就是這么搭出來的。
葉菁菁頭皮都麻了,她現在的確相信印刷廠廠長沒有糊弄她。
這么一套流程下來,半年時間能搞定,都是人家生產效率高了。
陶師傅在旁邊勸她:“哎呀,葉同志,你也聽到我們廠長的話了。我們廠里來了《數理化自學叢書》的紙型,馬上就開始印刷。后面,你們也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地印講義了,直接拿書學習,豈不是更方便?”
葉菁菁卻想磨牙。
直接用《數理化自學叢書》的話,那她還到哪兒去掙稿費啊?
再說了,她自認為自己編的數學講義一點也不差。還有化學和政治,她同樣給大家拎出了很多學習竅門,同樣非常具有參考意義。
她強調了一件事:“高考不僅僅是考數理化呀,語文和政治,歷史和地理同樣要考。光看《數理化自學叢書》怎么能行呢。”
陶師傅卻笑了起來,連連搖頭:“學那些干什么呀?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學文科的話,那你就等著倒霉吧。
到時候一句話說的不對,一篇文章寫的不合領導的意思,馬上就把你拖出去批·斗。你們年紀輕輕的不曉得厲害,還是老老實實學數理化吧。”
葉菁菁當然不死心,她想再爭取一把。
于是,她又咚咚咚地跑去找廠領導。
印刷廠正在組織全廠的中層以上干部開緊急動員會,準備迎接印刷《數理化自學叢書》的挑戰。
把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紙型一來,立刻開始印刷。
有個車間主任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紙型我們不是有嗎?前年還是大前年來著,上海給的自學叢書的紙型,我們不是印過了嗎?”
“哎呦,我的同志,不要講這個話。”廠長嚴肅地強調,“這不是同一套書,這個叫《數理化自學叢書》,你講的是《青年自學叢書》。那個書以后都不要提了,別到時候給自己惹麻煩。”
車間主任回不過神來,滿臉困惑:“為什么不印啊,我看那個書挺好的呀。前兩年,我們印的時候機器都停不下來。”
“后來是什么時候開始不印的?哦,好像就是去年的事。”
具體是什么原因,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
廠長瞪著眼睛,恨鐵不成鋼:“不要說糊涂話!你也不看看那個書到底是在什么人的組織下印刷出來的。現在還想這個,到時候給你扣個‘三種人’的帽子,別說廠里不管你。”
高考的消息一公布,所有人都急著給自己、家人、親朋好友找學習資料。他們印刷廠難道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嗎?怎么可能!
有人都找上他們了,想問問廠里有沒有什么書可以借給他們看。
當時廠長就咬緊牙關,死活不松口,堅決不給自己和廠里惹麻煩。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同樣是上海出版的自學叢書,而且文化的革命的時候,《數理化自學叢書》的紙型都已經被銷毀了。
人家出版社寧可讓印刷廠重新排版,都不從現成的《青年自學叢書》里挑選出合適的部分,拿紙型給印刷廠印。
這難道還不能說明風向的變化嗎?
干任何工作,都一定要講政治,要有政治覺悟啊。埋頭干活不動腦子最容易出事。
會議室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忍不住抱怨:“其實那套書不錯,講得挺實在的。”
廠長瞪眼睛,拍桌子強調:“它站的位置不對,它的顏色不對,那它就不可能是一套好書。
好了好了,不要廢話了,大家回去都趕緊安排一下工作。很快紙型就能過來了。
你們也不看看新華書店門口,都排隊排成什么樣子了。到時候我們自己印刷,機器都會忙不過來的。”
大家伙兒收起了感慨之心,跟著廠長站起來,往會議室門外走。
全國這么多人要高考,人人都要書看。這個生產任務一旦下來,就是一場妥妥的大會戰。
廠長第一個走出會議室的門,看到葉菁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