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上數學時,她都是直接講,讓大家記筆記。
但現在是化學,她不敢,她掌握得好些內容跟眼下的教材不一樣,她怕自己一嘴瓢就說錯了,讓大家拿著資料一塊兒學,更保險。
薛琴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子了,聲音也不由自主拔高八度:“這么多書,你要眼睛打瞎了了哦。不行不行,我們分著抄。就算五個人抄書才抵得上你一個人打字,那我們十個人一起抄,總比你快了吧。”
葉菁菁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卻故作為難:“我怕大家不熟悉化學內容,抄錯了。”
薛琴卻胸有成竹:“哎呀,這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叫他們空下來,回頭讓你把關不就行了嗎?”
對,就這么來,這才是集體的智慧與力量!
兩個姑娘說得正熱鬧,孫曉梅忍不住驚呼:“那要用多少蠟紙啊,我們打字室領蠟紙,都是要辦公室主任簽字的。一盒蠟紙才五十張。”
馬姐也不得不提醒她:“那你們得自己領蠟紙來用哦,不然我這邊不好交賬。”
三兩張,甚至二三十張,她可以看在鼓勵年輕人好學的份上,給帶過去,更多的,領導也會罵他們吃蠟紙的。
葉菁菁還是頭回知道,原來1977年,蠟紙也是奢侈品。
他們臨時工之前用的蠟紙,是機修工小高從他爺爺那兒拿來的。
他爺爺在中學看大門,前些年因為“白卷英雄”的事,被嚇破了膽子的校長,甚至連考試都不敢給學生安排了。
于是,刻試卷的蠟紙、鋼板跟鐵筆都成廢品了,被小高爺爺拿回家,正好叫他們回收再利用了。
現在,讓他們自己花錢買蠟紙——
也不是買不起,葉菁菁手上有幾百塊錢呢。
但,她還不至于自我奉獻到這份上。
況且,升米恩,斗米仇。
她真慷慨解囊了,說不定別人不僅認為理所當然——反正你有錢;還要在后面講閑話編排她。
薛琴犯愁,她不是怕廠里拿不出這筆錢,紡織廠又不窮。
她愁的是要以什么名義支出這筆經費。
咳,雖然領導開會時一直說,不管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都是廠里的一份子。
但有些事情吧,就是說說而已。
比如說人員經費開支,正式工跟臨時工能一樣?
臨時工全靠廠里自籌,壓根就沒那個開支項目。
唉,怎么跟著葉菁菁學習的,全是臨時工啊。
如果正式工多的話,她還能想辦法在開支上帶一帶。
葉菁菁腦袋瓜子一轉,就猜的八九不離十。
她露出了困惑的神色,開口道:“其實我一直想問,怎么我們紡織三廠沒有職工夜校?我們紡織廠怎么沒辦七二一大學。”
所謂是七二一大學,是“文·革”時代的特殊產物,是在1968年七二一指示后開辦的。
簡單點講,它就是單位自己辦大學,從工人以及農民中挑選學員,培養兩年后,繼續回原單位(公社)上班(勞動)。
這在客觀上,大大緩解因為正規教育中斷,造成的勞技人員嚴重不足的困局。
按照資料記載,截止到1976年底,全國共舉辦七二一大學33374所,學生規模達1485萬人,是同期普通高校學生數的3倍有余。
可以說,辦七二一大學是時代潮流。
紡織廠作為西津市數得上名號的大廠,沒湊這個熱鬧,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薛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1968年那會兒,她還在跟著哥哥姐姐們滿世界鬧革命呢,復課她都懶得回來。
要不是69年初,哥哥姐姐們被家里緊急送去參軍了,她肯定還在外面跑著。
馬姐是老職工,知道的自然多,且自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政治空氣松動了些,她說話膽子跟著大了不少,堪稱肆無忌憚。
“嗐,怎么沒辦過,辦了不頂事。老師講的,他們又聽不懂,不高興了還要批-斗,嚇得人家老師死活不肯上講臺。加上上課占時間,影響生產,花錢又多。小年輕們也不是很想去,坐不住,辦了大半年就停了。”
薛琴不假思索:“那肯定是老師搞白專那一套,講的之乎者也的,就不想讓人聽懂。”
她驕傲地扶著葉菁菁的肩膀,“我們菁菁就不一樣了,講的可清楚了,還有口訣。”
葉菁菁心道,姐就是從應試教育里成長起來的,教的也是應試的套路,當然不一樣。
薛琴夸著夸著,突然間靈機一動:“哎,廠里可以把七二一大學再辦起來啊。那個——”
她努力回憶葉菁菁的說法,“學不會機器的知識,是數理化的底子太薄,那先學數理化好咯。”
啊哈!只要這個七二一大學辦起來,蠟紙的錢從教學經費里走,簡直輕而易舉。
孫曉梅也聽著熱鬧,不由得插嘴:“那我們豈不是全是大學生了。”
馬姐年紀大,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