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忙推辭:“我醫術很差?!?
陸華亭徑直將寬袖折起, 帶著檀珠的蒼白手腕伸到她面前。群青只得輕撥開檀珠, 手指搭在他腕上,剛觸摸到那處疤痕, 不知怎么,又挪開來。
距離太近,黃香草氣息間呼吸交疊, 這冰涼的皮膚內脈搏的跳動,竟讓群青有被火花燙到的感覺。
她摸了一會兒, 果然除了稍許雀啄脈以外,什么異常也分辨不出:“似乎很康健。”
陸華亭笑了下:“身中相思引這么難纏的毒都沒死,一口酒又怎會有事?”
群青道:“嘗出來什么了?”
“香而微甜,飲下之后通體發熱,心情開朗。”陸華亭道,“若沒猜錯,與寒食散為同源之物,又比寒食散更為隱秘?!?
這宋問先將玉沸丹價炒高,包裝成健體仙丹,引誘絲綢商常飲玉沸酒,若是普通人,自難抵抗。
群青道:“我與長史所想相同。”她見門后已安靜,“既然不叫李郎中診脈,長史早些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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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門拉開一條縫,忽有一只手從背后將門關上,利落閂上。
“娘子難道不知某先前為何讓文素與你一間?全然是為了娘子的名節著想。”陸華亭說。
群青明白,此人要追究她欺騙文素逃跑的事了:“沒想到長史如此費心?!?
“既然文素看不住你,從今日起,某親自看著。”見她轉身,陸華亭側頭望著她,笑意冷酷促狹,“不是娘子說的,睡哪兒都行?”
“這間閣子內漱具俱全,娘子可以先行。”他說罷,擦過她的衣袂走進內室。
羃籬下,群青沒有言語。
對她來說,的確是睡哪兒都行。所謂名節,在她心中遠不及活命的分量。
何況陸華亭把她關在自己的閣子內,一則是為難她,二則,誰知他是不是怕自己半夜中毒死了,要在閣子內留人。
她走到屏后,骨架纖巧的蘇繡屏風隔出凈室。雕花木架上,擺了三只金盆,內盛凈水,架上手巾、皂角、香胰俱全,木盒中有一把漱齒用的新鮮楊柳枝,散發出青澀香氣。
群青的目光在三只金盆間逡巡,分不清哪一只盆是陸華亭凈面用的,此間整潔得像無人使用過一般,隨便選了一只,只從袖中取出自己的素帕投入水中浸濕,擦凈臉和手。漱齒凈面后走出來,見內室只有一張床鋪,她便坐在了圈椅上。
陸華亭瞥她一眼,群青還戴著羃籬端坐,一絲聲息也無,像話本中的鬼魅。
他的目光掠過她,如屋內無人一般去了凈室。過一會兒出來時,水意熏然。他已拆掉發冠,散落烏發,鬢邊發絲因濕潤而微微打卷,這般形容不整,反倒映襯出美玉一般令人心驚的臉。
群青驚訝于此人洗頭居然跟自己一樣只用皂角。便見陸華亭已坐在床鋪上,瞧了她一眼。見群青沒有過來的意思,他自行拆掉蹀躞帶,疊起來放在枕下。
群青還是一動不動。
陸華亭終于起身,從墻角拿來一卷竹席,向地上扔就鋪開,又從床鋪上拿只圓枕丟在竹席上,欠身拉開折疊屏風。
月光穿透屏風上的金鯉擺尾,阻隔了群青的視線。如此便將床鋪與地鋪隔開,也將兩人隔開。
群青看向地鋪。
這能睡嗎?沒有被子。
這廂陸華亭已躺下,看見矮桌上的燭光將羃籬娘子的影子投射在屏風上,他唇邊漫出冷笑,若能投一夜也算有相伴。
剛想到這,蠟燭被群青吹熄,室內一片黑暗。
陸華亭于是閉上眼,忽地聽見屏風咯吱作響,睜眼竟見一道人影繞過屏風,已經抱著圓枕走到床榻邊。
群青徑直擠上床榻,因為她已許久沒有打過地鋪,若那樣睡一宿非得筋骨疼痛不可,若是受涼生病便更麻煩。她感覺床上人呼吸都屏住了,靜得像死了一般,只余她的心跳在胸腔內四處打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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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極沉默地僵持了一會兒,群青感覺到窸窣響動。
陸華亭坐起身,極快地穿好衣裳,垂眼瞥了她一眼。
群青竟也散了長發,背對著他,烏發交疊之間,是被月光照亮的脖頸。
像一張蒼白的薄紙,裹著動脈,仿佛稍微用力咬一下便能迸出血來。
他眸中倒映冷誚之意,拿走了外衣和蹀躞帶,所謂玉沸酒,便是引人產生此種荒誕不經的想法。
大約沒想到她真的敢上來,陸華亭自己睡到地鋪去了。群青獨占了床鋪,她目光平靜,然而這被褥間全是黃香草的氣味,她已疲乏至極,頭腦卻充斥著微微的眩暈,始終無法入睡。
群青開口:“蕭二郎來抄東鷹坊,和長史商量好的嗎?”
半晌,屏風那邊傳來陸華亭清醒的聲音:“來時某去信叫了他。”
“宋問既是背靠兵部,朝中也不會沒有動作?!?
又過了許久,陸華亭道:“你還是想想王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