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快步繞到他面前,神色怔住。
那老人慌張抬眼看他,竟真的是她想象的那張面孔,只是比她上一世的記憶中憔悴得多,她幾乎認不出這是當年她醒過來睜眼時,那個精神矍鑠又面帶慈愛的李郎中。
群青的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衣袖、歪斜的衣領和迷茫畏縮的臉上:“師父,李郎中?”
李郎中卻毫無反應,有些恐懼地輕輕拂開她,往前走。
“師父,我是六娘啊。”群青只以為天太黑。
這蒼老的身影停頓了一下,似是遲疑,他辨認起群青來,神色還是迷茫畏縮:“六娘,她不是已經進宮了嗎?小娘子,我記不起你哪位呀。我要去看診了。”
群青發現李郎中好像有些糊涂了。
從前李郎中將治病救人看得比天高,見群青要留在醫館,真將她當成徒弟愛護;后來得知群青要進宮,還是要去殺人,心寒失望,卻還是幫她推了骨,而后再未見過。
上一世,救命之恩未曾報,成了群青的心結。
是以群青并不在意李郎中認不得她,只含淚走在他身邊:“師父,你可還記得你何時來的江南道?”
提起此事,李郎中驀地激動起來,手抖起來:“坐船來的嘛,船翻了,我的藥箱、錢、我的藥材和醫書全都丟了。”
群青便大致明白李郎中一個人流離到江南道的辛酸苦楚。這木箱和串鈴,想來都是他靠著四處行醫,一點一點拾回來的。
“那為何不借些錢回長安呢?”群青道,“師父一去不回,醫館里好多百姓在等你。”
李郎中愈發糊涂:“我在長安還有醫館?”
“師父,您本來不是游醫呀。”群青道。
提起治病,李郎中變得十分關切,他問群青:“那我在敘州,為何連普通病癥都治不好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怎么會治不好?什么樣的普通病癥?”群青問。李郎中的醫術高妙,若非如此,也不會救活她了。
“玉沸丹……”
“何為玉沸丹?”群青從沒聽說過此物。
“我也想要來此物,但是問誰,都不肯說!”李郎中焦躁地比劃,“服食過以后,人懶散少言,舉止失度,針灸無用、用藥無用,他們看我的眼神,就仿佛我是個江湖騙子。”
群青凝眸細思,李郎中忽然推開她,神色嚴肅起來,不讓她再跟:“我去看診了,你快走吧。別跟著我,不像樣子。”
說罷,提著藥箱跨進院內。
群青沒有離開。她抬眼打量這戶屋宇,門環、門匾,檐下掛下的絹紗燈,這該是個富戶,然而方才開門,院中黑漆漆的,沒有下人掌門,不由有些擔心。
“此處怎荒成這樣!”群青聽見楊鯉的聲音。
文素他們跑著追上來,只見群青端然站立,問楊鯉:“這什么地方?”
“是敘州城內富商的祖宅,這條巷有個諢名,叫‘金街’,敘州城內膽大的孩子,跑來在磚縫里撿撿摳摳,說不定能撿到金豆子。”楊鯉說罷,一下子跑到群青身邊,看了群青一眼,“我本是跟著娘子的,不是跟著你們的。”
富商的祖宅?群青心想,那倒是奇了,來的一路上都很荒。
房內忽地傳來小兒啼聲和婦人哭罵的聲音:“這藥都抓了幾副,為何花了錢卻還是夜間咳喘?我看你一把年紀才相信你,果然游醫全是騙子……”
群青徑直推門而入,裙擺劃開漆黑的院落,推開房門。
屋內有個婦人,身旁婢女托著碗。見一個窈窕的小娘子忽地闖進來,婦人驚疑地止住罵聲。
群青斂袖一禮:“這位是我師父,可否容我看看湯藥和病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群青的姿容說不出的清冷鎮靜,竟將人鎮住,這婦人只低聲絮絮:“這游醫還收徒?師父都看不了,徒弟的水平,又不知得差到哪里去。”
李郎中站在一旁,又急又氣,臉色通紅,無措望著群青的舉動。群青將侍女盤中的藥碗端起來,聞了聞,又嘗了嘗。
她醫術只學了一年,但這小兒咳喘,不過是尋常病癥,她都能看。李郎中來看,便如牛刀殺蚊子,怎么會出錯。
湯藥果然沒有問題。
群青又走到床邊,俯身看那孩子。
孩子身穿圓領袍、腰懸玉佩,連搭在腹間的被子都是綠絲綢被面,染成菱花樣式,一片花團錦簇,一看便是富貴嬌養。可惜他臉色緋紅,口鼻不通,雙目懨懨緊閉,艱難地呼吸著。
群青伸手探向他,卻沒有碰到他的身體,只在被子的綢面摩挲了片刻,道:“我師父開的藥沒問題,你家被子有毒。”
李郎中一怔,那婦人亦驚愕:“什么……什么有毒?”
群青已將被子拉下,扯過床腳的棉被給孩子蓋在身上。
她走到那婦人眼前,將被子展開,那綠色綢被面在燈下愈發鮮艷:“娘子這被子可是剛買不久的?”
婦人實不明白能與被子有何關系:“是